官家道:“朕聽聞皇以道,帝以德,王以業,製其名而用其實業,何必用尊號來自飾。縱使上百字尊號,於朕又有何用?”
章越道:“陛下,此乃百官所望,人情所願,懇請陛下受之。”
官家道:“熙寧元年時,宰臣上尊號,司馬光與朕列舉五位先帝拒尊號之事,又言此非先王典禮,乃起於武唐之後,中宗之時,勸朕拒加尊號。”
章越心道司馬光是老調重彈了,當年英宗皇帝時,也是他站出來反對上尊號。
官家繼續道:“朕也是深以為然,便是三尺孩童,亦知上尊號之事,於朕無加損。”
聽到這裡,大家都知道官家拒絕之心非常堅定了,也就算了。
章越知道官家這人就是‘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忠實信徒,極現實主義。如果上尊號能給他帶來一百貫錢的收益,他就辦了,如果不能,抱歉這等慕虛名的事他堅決不乾。
官家根本沒有按照他要求的路線走。
章越道:“眾臣之心拳拳,陛下還請受之,切勿負了眾意。”
官家深深地看了章越一眼,章越亦抬起了頭。
在數日之前,章越從十七娘那得知了一個消息。
錢乙到汴京後,因缺人照顧,十七娘便將自己身邊的一位女使差給了對方照顧起居。
錢乙這人一生勤於醫道,對於女色看得不甚緊,不過這名女使卻溫婉賢惠,頗得錢乙的喜愛。
一日女使看錢乙憂心忡忡,不由相問什麼事。
錢乙不肯說,女使詢問再三。錢乙說,官家不知節勞,且憂思過度,再如此下去隻有三載的壽命了。
而他錢乙如此負責診治官家病情,太醫院視他為眼中釘,他擔心自己以後受到牽連。
女使聽了非常驚慌,立即稟告給了十七娘。
十七娘讓女使對此事守口如瓶,不要告訴錢乙已轉告了自己。然後十七娘又告訴了章越。
章越得知此事後,不由感歎錢乙真是神醫。
其實不用錢乙告訴自己,他也知道曆史上的結局。
……
章越心情非常複雜。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知遇之恩,犬馬相報’等等念頭從腦海中閃過。
而今最要緊的事,就是將官家對自己的托付完成。
章越正色道:“陛下,這些年收複故地,剿禦邊寇,皆出自陛下廟算,籌劃周詳。臣鬥膽試言,陛下的功業已是遠邁數位先帝,故臣再三懇請。”
不僅官家,連眾臣都覺得章越今日有些過了。不過章越是宰相,再三堅持下官家也不得不收回成命。
“容朕思量。”官家肅容道。
……
眾臣退出大殿,百官看向章越都是費解納悶之情。
你章越往昔也不是那麼諂君之人,那麼就是太想升官了。
天子加尊號後,會對勸進的宰執們進行封賞,你章越作為為首倡的宰相肯定會加官。
可是你如今官至集賢相了,除非是史館,昭文,為了其他些許加官如此積極是為何呢?
那就是表忠心了,甚至這尺度比王珪和蔡確還要大。
章越不顧這一切,先行回到視廳。他先合衣躺在後廳的床榻上小寐了片刻,而這時候聽得外頭一陣細碎的聲音。
章越心情不好,故睡得不深,還隱約聽得幾句。
“丞相還在安息呢?”
“是啊,捷報外頭都傳開了,他還在泰然高臥呢。”
“誒,這是謝安孔明的風範,我等若攪擾了丞相千秋大夢,豈不是大罪。”
“你去,你去,我怎敢驚擾丞相。”
有人歎道:“丞相日理萬機,這一切著實不易。我們讓丞相睡一會兒呢。”
“丞相他太不易了。”
“可是百官都在堂外等著呢。”
“等著又如何,程頤有個徒弟等了半日,身上都落了雪,反而是佳話,今日百官候著,日後傳出去也是一段千古佳話啊!”
章越越聽越覺得不像話,可是偏偏這一刻自己眼皮子猶如千斤重般,無論如何就是抬不起來。
又過了片刻,有人抵近輕呼道:“丞相!”
“丞相!”
章越猛然醒來,覺得頭疼欲裂,但見蔡京等中書五房檢正卻彎著身子站在門檻,滿臉喜色情不自禁地道:“恭喜丞相!賀喜丞相!”
章越定了定神,當即披衣而起,走到了政事堂外,卻見百官去而複返,皆手持笏板整齊肅立在堂下。
他們見章越步出齊聲道:“拜見集賢相!”
但見一旁的蔡確捧書奉上道:“啟稟集賢相,蘭州大捷,殺黨項國相梁乙埋。”
“呂公著致書,黨項國主願割定難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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