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在王珪,章越之間左右逢源,如今已官至直學士院。
章越道:“此番契丹黨項兩國齊來,契丹之態度,確與當年蕭禧來爭地界不同。”
“你們二人先不要聲張,我稟過天子再議。”
蔡京和陳瓘二人走後,章越起身去見天子。
此刻王珪與蔡確,李清臣和知諫院範純仁等數名官員正在中書東廳議事。李清臣這一次出任開春省試的知貢舉。
範純仁道:“丞相,我所以當初反對變法,唯恐陛下與王安石如一人;如今反對與遼國,黨項交兵,亦如是也。”
“這些年史館相公進築城寨,雖為困敵之計,然搬運財植、芻糧,不免差保甲,雇腳乘,那一項不要花錢。朝廷財力因此多費,眼下當休息百姓、愛養公私事力,方為上策。”
“本朝與遼國交好八十年,兩家百姓不聞兵事久矣,為了一座涼州城,一個耶律乙辛,失此盟好值得嗎?”
王珪聽範純仁之言,隻是笑而不語。範純仁見王珪不說話焦急地道:“此非我一人言語,而是諸多大臣之見。”
“我聽說昭文相公乃君子也,雖列朝多不言語,但亦不腹誹。隻是不知馮相公見貶後,當朝還有何人?”
蔡確聽了皺眉道:“你這是何意?”
範純仁看了一眼蔡確,非常耿直地道:“下官是說,自馮相公去後,如今兩府之中,無一人敢與章相公異論者。”
此話一出,蔡確頓時臉色沉了下來,連王珪也是不悅。
不過眾人都知道範純仁是忠直之士,作為範仲淹次子,他一貫是有什麼說什麼,這些年王安石,富弼,歐陽修,薛向,王珪等哪個當朝大臣沒有被他批評過。甚至連兩任皇帝英宗和當今天子,也被他罵過。
官家受不了他,讓他知地方。
範純仁每任地方都是以民為本,為慶州知州時,看見百姓饑荒,就開了常平倉賑濟。旁人勸他不可,他說天子怪罪下來我擔著。
官家知道了派人來查他,當地百姓怕他被抓,晝夜不停地將糧食送還回去,將賬目給平了。
任齊州又是寬刑律,愛民惜民,地方大治。最後範純仁政績太好又被朝廷召了回去。
王珪有手段拿捏天下的官員,但對於這樣廉直的官員卻無從拿捏,隻好陪著笑臉道:“範公所言極是,你先回去吧!”
範純仁起身告辭,王珪亦起身將範純仁送了出去,中書官吏對範純仁也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一點也不敢怠慢。
王珪身為宰相送官員出門還是太過尊重,不過他自尋台階對左右道:“吾此乃尊文正公是也。”
眾人重新入座,李清臣道:“近來大臣們確實議論紛紛,史館相公多年以來張皇邊事,是為自固之計。之前與青唐,黨項尚可為之,若遼國黨項齊來如何是好?”
“自固之計?”王珪搖頭道,“咱們為官之人,沒有陛下的信任,哪個能辦成事的。自固又如何了?”
“隻要能勝了便是對的。”
李清臣道:“可是契丹兵強馬壯,當年太宗,真宗皇帝都勝不得,如今又如何勝得?何況又添一黨項,我是怕史館相公一意孤行。”
蔡確道:“取得涼州確是史館相公極得意政柄,今要退出涼州以奪換疆界,他也斷然不肯。陛下也不願意。”
李清臣道:“陛下雖不願意,我等又何嘗願意,但形勢逼人。若遼與黨項聯兵而來,又豈能拒之?如何能拿著整個天下和社稷安危,陪著冒險。”
“我看陛下心底必有另一番顧慮。”
……
集英殿內,官家左右踱步聽人稟告章越來了這才容色稍緩。
“黨項契丹是何意思?”官家問道。
章越道:“如之前所言一般,便是退還其地,從言語緊慢而言,料想若不答允,會興兵南下。”
官家道:“朕看黨項去涼州後,不如原先多矣。”
章越道:“如今朝中見邊報,多雲西人已困弱,其雲兵馬退去,則必曰此報事實。若雲西人點集兵馬,則朝中多雲此是亂報。”
“臣以為西人雖不如從前,但也不至於此。”
章越之言戳中了官家心思,現在邊界局勢不好,下麵的官員和內侍為了討好官家,多極力說一些貶低黨項的話。
章越見官家神色道:“若臣所料不錯,遼國與黨項定在深秋聯兵南下。”
“如之奈何?”
章越道:“陛下,當先下手為強,黨項之前願議和,現在又不願議和,咱們便先打他。臣建議可以從河東、鄜延、涇原三麵進築。”
“三路之中最要緊是涇原路,陛下可以沈括會熙,秦,涇三路兵馬,再往北前築三寨,惹黨項來攻!”
官家聽了章越之言沒有答允,顯得為難。
官家道:“大臣們都說遼國之議不可不從,以眼下國力要力勝契丹黨項實在艱難。朕雖不懼契丹,但不願在滅了黨項前添此麻煩,兩麵受敵。”
章越道:“陛下,臣以為遼國早已知悉,其使者已問宋既已取涼州,是否又有收複幽燕之意,此二者皆漢唐故土。既是早晚是要與遼人相爭,那麼陛下就不能在意眼前一時的得失輸贏,而放眼更長遠的勝負。縱使眼下不敵遼人也無妨,隻要兩邊相互有勝有負,本朝上下能夠因此而振作。”
“依著上下一心,忍辱發奮,必能自強。最怕的是打還沒打,咱們便認輸了。”
官家點點頭道:“禦遼禦夏之事全在於卿了。”
章越道:“陛下,臣早有安排,蘇軾已是出發往高麗,隻要能聯絡上契丹女真便可,其餘如何不問。”
“涼州,蘭州新建番漢馬軍十指揮,一指揮以五百人為額。”
“另在河北河東陝西各經略使必擇精明強乾之帥臣……”
官家突然問道:“卿以為章惇如何?”
章越一愣官家此言並非無的放矢,這一次馮京去位,薛向過世,中書和樞密都是缺人。
官家讓章惇回朝來出任參政的心意,他早已猜到,這一次是在試探自己的意思。
官家道:“當初當初主張新法的朝臣中似王安石、章惇、曾布等人確為一片公心,而似呂惠卿,鄧綰之流則為了私心,此乃朝野共論。”
章越道:“章惇辦事確實出自公心,不過朝臣多言語他接人少禮,與同僚相處喜以言語傷人。”
官家聽了微微一笑,章惇的性格他當然清楚。正是因為章惇耿直,他才喜歡或覺得這樣臣子才好拿捏。
他喜歡通過大臣們相互評價來了解大臣們的為人。
章越想了想道:“章惇,若論其資性,則所得者在於果敢,所失者在於專恣。臣以為章惇之才可以濟險,不可使之履平;可使自用,不可使之用眾。”
“為何不可使之用眾?”官家問道。
章越道:“可使自用者,若使惇自任一職,則一職必舉,如使之知軍器監,則軍器監大治,若陛下使之到地方為帥,則亦足勝任方麵之任。”
“但不可使用眾者之意,二府宰執當用君子,章惇不能收人之長,而專己自任,讚同者用之,不讚同者去之。如此所用都是苟合之人,則小人進,君子遠矣。”
官家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