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主政的章惇不肯,堅持要與西夏打下去。
治國安邦說到底還是一個錢字。沒錢,啥事都乾不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章越道:“陛下容稟,自有鹽鈔交子後,這些年朝廷錢荒有所緩解。”
“以慶曆為例,一兩白銀,一匹絹原先兌兩千文,熙寧初為一千兩百文。”
“但如今錢荒又起,地方羨餘又生枯竭。眼下當安靜為事,不易再與遼國生事。”
官家道:“可遼國不從河東,河北退兵,朕如何騰出手對黨項用兵?”
“朕以為如今權宜之計,要麼收五等戶免役錢,要麼朝廷增印鹽鈔交子。”
章越心道,官家這是又回到苦一苦百姓的路線來了。之前讓孟子陪祀孔廟,將孟子升為兼經,大力讚許‘民本’二字。
這麼快你就改弦更張了,你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官家看章越不說話,問道:“卿是否難以答允?”
章越想了想道:“陛下,覺得臣相貌如何?”
官家聞言。???
卿是認真的嗎?
章越道:“臣年輕時相貌還不錯!自引得不少女子青睞,其中不少也是家資頗為豐厚的女子。”
“甚至後來臣在太學讀書的時候,蒙老泰山看重,選了我這個寒門子弟為女婿,蒙之不棄,將愛女下嫁給臣。”
官家聞言笑道:“朕有耳聞。”
章越道:“陛下,不過臣後來卻推辭了,非要等到了中了進士才成婚。”
官家點點頭。
章越道:“還有件事陛下不知道。臣當年還未入縣學時,蒙同鄉陳升之看重,召為書童。且不說臣知不知日後陳升之貴為宰相,當時臣差一點連書都讀不起,但陳升之給了臣一條讀書之路。”
“不過臣當時也沒有答允。”
章越道:“陛下,臣從小到大都沒有選擇走眼前看起來最有利,看似最捷徑的那條路。”
“反而是走一條最難最遠最辛苦的路。”
“臣將此稱作是見路不走!因為此路似道非道,臣從來堅持去辦那些看起來短期沒什麼利益的事,不受利益的誘導。”
“明明有那麼好的親事,臣卻在太學裡埋頭苦讀。說來臣並非什麼誌向高遠之人,也不是什麼讀書人氣節,更不是知道日後一定會中了狀元,還做官了。臣不是不愛功名利祿,隻是在功名利祿麵前,從來不肯委屈了自己罷了。”
“故臣至今仍是臣,對人稱不上好,但對己從來無愧於心!”
官家讚許道:“朕明白了。卿之為人可照天地日月。”
章越道:“陛下之言,臣愧不敢當。臣魄力與擔當不足。熙寧之時士風保守,官員因循守舊,若要變法必須矯枉過正,拆屋重建。非有大魄力,大手腕,非一身當天下是非者不能為之。”
“此論來,臣不如王安石,故向陛下舉薦了他,因此有了熙寧變法之得。而今元豐之政,臣糾熙寧變法的急躁冒進,以免過剛易折之弊。”
“臣始終篤信治國與做人的道理是一樣。要走遠路,進窄門,耕瘦田。有時候快的反而是慢的。而慢慢來反而才是最快的。”
“道德經有雲,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徑。”
這話的意思,如果我能明白道理,當行於大道上。隻是大道過於平坦,而人君卻都喜歡走捷徑。
“譬如對五等戶收免役錢,還有增印鹽鈔和交子,這對於人君而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但真是因為這樣捷徑的有利之事,背後都藏有天大的禍害。臣才害怕陛下太輕易地去順從他,去作為他。”
“貪圖了一時之利,而種下長久禍害。”
官家道:“此乃治理國家的金玉良言,但是沒有錢遼國如何禦之?”
章越正色道:“陛下,遼國到了現在早已是外強中乾了!”
官家神色一震,問道:“此言當真?”
章越回答道:“這些年來陛下可聽到遼國從何處開疆擴土了嗎?隻是聽說他一味地鎮壓叛亂罷了。”
“自古胡無百年運,為何遼國至今近兩百年?是因得我幽燕之地,南麵用我漢製,又有本朝貢幣輸入,故能維持著。”
“但因此番不番,漢不漢之製,又不精思我漢製精髓,國力隻能日益衰退,如此早晚還是要生內亂。遼國固有百萬雄兵,但又如何了?隻能虛言恐嚇於我了。否則為何在河東,河北進又不進,退又不退?陛下隻要抱有耐心,持之以歲月,靜待遼國國內有變之日,便是提兵百萬西征之日!”
官家拍案而起道:“卿之言,真乃真知灼見!”
官家走下禦階道:“朕能有今日,全賴卿之良謀!卿既是朕的蕭何,也是朕的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