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大宋百年養士的體麵:政見可殊,生死線不越。
蔡確一下子壞了這個政治默契,一旦破除了底線,是不是這次我弄死你個人,下次我報複也可以弄死你個人。
沒錯,陳睦是拿了三百貫。
但官場上有錯,誰都有錯。連處決韓複榘時,也是大怒怎麼能打頭呢。
蔡確看了章直一眼,默默地捧起了頭上的烏紗帽,道:“陛下,此臣之罪也,臣壞祖宗法度,願乞骸骨歸泉州。”
聽到蔡確主動辭相,官家倒是欲怒斥之心,緩了下來。
紫宸殿鴉雀無聲。垂拱十七年的官家閉目想起了當年,那個在邇英閣講《尚書》的蔡確蔡持正,青衫磊落,眸中儘是革故鼎新的熾熱。
正是有了當年的同心同誌,才有了今日君臣故事。
官家想到這裡心腸一軟,他知道從始至終蔡確心底沒有自己,隻有天子一人。
官家又想到。
蔡確辭相,沒無人遞補。
章惇剛回朝資曆還淺薄了一些。至於章直,他出任右相,這不等於又請了章越回朝了一般。
章越雖辭相,但在朝中影響力仍是莫大,並不會死了一個陳睦而褪去多少。
官家對蔡確此事確實心底窩火。
不過官家也是無可奈何。
此刻蔡確捧著的烏紗帽在殿中投下一道斜影。
章直大聲疾道:“陛下,自仁宗朝事呂夷簡與範仲淹爭如鬥雞,到英宗時濮議風波,汴京官場早立下鐵律——可貶可囚不可殺!”
“臣請降蔡確之罪!”
官家有意寬縱一下蔡確,但被章直這一句話給弄的下不了台階。
官家道:“蔡卿,你雖有大罪,但變法之事還要你的來統籌。”
蔡確道:“陛下,臣願至邊疆,甚至嶺南,一樣可以為陛下統籌變法之事。”
官家道:“當年韓琦、富弼久居州縣,安有慶曆新政?你且在中樞閉門思過,這些日子你叫政務交一交,居家反省!”
“陛下!”章直不甘願,他的手指已是攥得骨節發白。
他大聲又是直諫。
官家忍不住了,他看向章直心道,你比你三叔真是兩個性子,如果章越絕不會這麼急切要打倒蔡確,甚至還會順著自己心意為蔡確開脫幾句。
章直登上台階道:“陛下,蔡確之罪怎是閉門思過就可以向百官解釋的。”
“祖宗製度在那,朝廷安危在此,若是此舉寬容,以後朝堂上都要人人自危了。”
官家僵立在場不能下台,最後道:“朕身子不適,卿還要再言嗎?”
聽到這裡,章直方才萬般無奈地退下台階,官家離開後。
章直回過頭恨恨地看了一眼蔡確。
蔡確重新將烏紗帽戴回了頭上,走過章直身旁低聲道:“子正,你今日讓我刮目相看。”
“那首童謠……是你杜撰的吧?”
聽到這裡,蔡確寒銳目光掃向章直。
卻見章直此刻將手中的笏板重重地朝殿上摔去,正砸在了殿上青磚之上。
笏板斷作了兩截。
章直對蔡確道:“持正,若不罷你相位,我猶如此笏!”
蔡確聞言暢笑道:“好,好,好,這才是章家子弟的樣子。”
“你比你三叔可有種多了。”
說罷蔡確將笏板往腰間一插大步離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