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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加司空(2 / 2)

如今黨項開出的條件非常有利。

不少宰相們暗中都是認為,既是黨項割讓三州,這場戰役就不必打下去。

不過最後到底如何,還是要看章越拍板。

章越心知肚明。

他想起三日前在經筵上講解《道德經》時特意強調的“將欲歙之,必固張之“。

物理學中告訴我們兩點中直線最短,但現實處理問題中卻是最長。

你要達到一個目的,有時候必須先往反方向行動。

這就是反者道之動。

借鑒曆史上女真滅北宋,都是多次釋放談判意圖,表現兩邊要和談,麻痹了對方,離間了對方國內主戰派和投降派,瓦解對方主戰的意誌和決心,最後一擊而下。

同樣章越要滅黨項,也是這個道理。

正如他當初向王安石進言,遼國對宋,有大略則道義無用,無大略則道義有用。

事實上證明熙寧七年時,遼國對宋就是沒有大略,隻是想借助戰爭威脅占便宜而已,所以讓一些利益是可以達成談判的。

但宋朝滅亡黨項是先帝遺誌,也是章越作為侍中,今日地位的政治正確。

在收服漢唐故土的大政方針下,宋朝滅黨項是一等必然。

因為道義無用,無論黨項如何談判,都不可動搖章越的決心。

不過這件事在程序內,卻不能成為必然,給黨項或國內的態度不可以堅決。

戰略上必須模糊。

另一個時空曆史上的女真,粘罕明明要滅宋,廢除二帝,卻以宋朝金銀不足的名義扣押二帝為人質,向城中索要錢財女人。宋朝以為這事有的商量,等全部搜刮完將錢財女人送上後,粘罕反悔將二帝擄走。

北宋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是談判中非常無恥的做法,同時印證那句話,有大略則道義無用。你以為自己付出後,對方會遵守規則,其實怎樣都被會挑理,結果都一樣。

但章越還是要讓朝堂上表現出一個有商有量的樣子。

同時他對大方向的把握上必須穩妥,一旦出錯,絕對會動搖執政的威望。

章越正欲出言,這時候章亙麵色凝重地抵至都堂遞給章越一張紙條。

章越一看紙條。

上書‘瓦橋關失守’。

……

七月的驕陽炙烤著河北平原。

瓦橋關外的蘆葦蕩在熱風中翻湧如浪。

遼軍鐵騎卷起的煙塵彌漫在城外,耶律洪基親率五萬皮室軍壓境,意圖趁宋軍主力陷於靈州之際撕開邊防缺口。

東鎮輔軍所部僅八千兵馬,卻在都監劉延慶指揮下死守了五日。

箭樓上床子弩的絞弦聲與遼軍戰鼓交織,宋軍士卒以浸透汗水的麻布纏住灼熱的弩機,連續擊退遼軍數度衝鋒。

關牆之下,遼兵屍骸層層堆積,引來密密麻麻的綠頭蠅群,嗡嗡作響。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與血腥味,混合著灼熱的空氣,

第六日黎明。

遼軍以繳獲的宋軍霹靂砲轟擊關城。一發火彈擊中西門箭樓,燃燒的梁柱砸向甕城糧倉,黑煙如狼煙直衝雲霄。

木石飛濺,烈焰騰空而起。燃燒的巨大梁柱帶著火星。

黑煙與火光下,潮水般的皮室軍精銳,踏著堆積如山的同袍屍骸,在震耳欲聾的戰鼓與號角聲中,向著濃煙滾滾、火勢蔓延的關城缺口瘋狂撲來。

腐臭與血腥,混合著木材焦糊、糧草燃燒的刺鼻氣味伴隨著灼熱的空氣壓來。

箭樓已毀,床子弩全部被砸毀。

西門甕城的缺口似已無可挽回。

東鎮輔軍旗幟,那麵在五日的血火中早已千瘡百孔、被硝煙染黑的旗幟,依舊牢牢插在燃燒的關牆最高處。

都監劉延慶,甲胄焦黑,麵頰被煙灰和血跡覆蓋,一雙眼睛卻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得驚人。

他拔出卷刃的佩刀,刀尖直指洶湧而來的敵軍洪流,聲音嘶啞卻穿雲裂石:

“大宋兒郎!我等都是待罪之身!”

“朝廷不念前嫌,給我等殺敵報國的機會!”

“今瓦橋關在,我輩在!關亡,我輩亡!隨我——殺!!!”

沒有退路,無需多言。

殘存的輔軍宋軍士卒——他們之中許多人早已帶傷,甲胄破損,衣衫襤褸,被汗水、血水和煙灰浸透。

此刻眾人發出了震天的怒吼。這吼聲壓過了遼軍的鼓噪,帶著悲憤與決絕,彙成一股撼動蒼天聲浪。

一個個宋軍從城牆後冒出,舉起長槍樸刀,猶如撲火的飛蛾,又似沉默的山嶽,迎著數倍於己的皮室軍鐵流,逆衝而上!

缺口處,瞬間化作血肉磨盤。

燃燒的斷木、坍塌的磚石成了最後的壁壘。

手裡長槍折斷,就用刀劈;刀刃卷口,就用拳砸;手臂折斷,就用牙咬!

輔軍的宋軍士兵背靠著燃燒的城牆與敵搏殺。

劉延慶身先士卒,刀光過處,契丹兵紛紛倒下。

一名遼軍悍將策馬衝來,長矛直刺,劉延慶側身閃過,反手一刀斬斷馬腿,戰馬哀鳴倒地,他合身撲上,與那敵將滾落在地,用斷刃狠狠刺入對方的咽喉。

一名被砍斷手臂的宋軍士兵,用僅存的手死死抱住一個遼兵的腿,任憑對方刀劈斧砍也不鬆手,直到對方被旁邊的袍澤用長槍刺穿。

一個年輕的弩手,身中數箭,倚在滾燙的斷壁上,用儘最後力氣拉開一張殘破的弓,將沾著自己鮮血的箭矢射入敵陣,然後頹然倒下。

一個士兵在城牆點燃了最後的火藥罐,抱著跳下城牆,朝著蜂擁的遼軍騎兵,在猛烈的爆炸中與敵同歸於儘。

戰鬥從黎明持續到日頭升高。

宋軍的人數在銳減。

最後的陣地,被逼到了主關牆下那麵殘破的旗幟周圍。

劉延慶身邊隻剩下寥寥數十人,人人帶傷。他的佩刀早已不知去向,手中握著一杆折斷的旗槍。

遼軍的攻勢稍緩,無數閃著寒光的箭簇對準了他們。

遼主耶律洪基的金狼頭大纛在不遠處飄揚。

劉延慶環視身邊一張張麵孔,咧開乾裂的嘴唇苦笑道。

“援軍遲遲不至,我等真要死在此處。”

他猛地挺直脊梁,將手中那杆折斷的旗槍,連同那麵殘破不堪的“東鎮輔軍”旗幟,用儘最後的力氣,深深插入腳下浸透鮮血的土地。

“大宋——萬勝!!!”

這一聲呐喊,耗儘了他的力氣

數十聲嘶啞卻同樣響徹雲霄的呐喊:“萬勝——!!!”

下一刻,箭如飛蝗,密集攢射。

最後的宋軍士兵向著十倍於己、嚴陣以待的遼軍皮室軍發起了最後一次反衝鋒!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在熊熊燃燒的關牆下,一個接一個身影在衝鋒中倒下,被淹沒在黑色的鐵甲洪流裡,卻無一人後退,無一人投降。

當最後一聲刀劍的碰撞停歇瓦橋關內外,隻剩下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戰馬的嘶鳴,以及遼軍壓抑的喘息。

主關牆下,那麵插在地上的殘破旗幟周圍,層層疊疊倒臥著身披宋軍戰袍的軀體,與無數遼軍屍體糾纏在一起,難分彼此。

瓦橋關,陷落。

東鎮輔軍所部八千將士,自都監劉延慶以下,全軍……殉國。

……

京城中。

夕陽的餘暉灑在宮牆上。章越攙扶著年邁的文彥博緩步而行。

文彥博一麵柱龍頭杖對章越道:“進退大臣,當全體貌。”

“照顧蔡持正,章子厚二人,還有這一次司馬光身後哀榮,侍中有心了。”

章越道:“眼下朝堂上下當同心一致,不可輕易貶損大臣。”

文彥博道:“老夫自是知道侍中是仁厚之人。”

“老夫冒昧問一句瓦橋關之失,不能更改侍中覆滅黨項的決心。”

章越看了文彥博一眼,對方閱曆那麼深,自己自瞞不過他。

瓦橋關丟失,八千東鎮輔軍覆沒,也震動了朝野。

章越道:“先帝遺誌能辦,還是能辦的好!”

文彥博道:“老夫立朝多年,常聽人譏老夫圓滑世故。”

“說到底人之所以圓滑世故,還不是害怕失敗所至。”

“我今日勸侍中,並非知足不辱,求全不美的老調重彈,而是說一則故事。”

“潞公請講!”

文彥博道:“老夫路過一山穀,看到山澗旁臥著幾塊巨石,聽鄉人言,是從一旁巍巍乎的山上滾落。老夫感歎,這幾塊巨石從此與山無緣,不再是此巍巍乎高山,受人敬仰,實不是可惜。”

“不過老夫走近一看,見此幾塊巨石臥在溪邊,有溪流澆灌,一旁又生滿了芳草,頓又感歎,這又哪是當初身在山上能體會到的閒情逸致呢?還可供人坐臥,倒也是一番用處。”

“次日老夫又路過此處,在巨石上坐了片刻,看著一旁巍巍乎的山感慨。山上的巨石雖高,但不知何時又會從山上滾落,到時候不知落到哪裡,處境又是如何。倒是身下幾塊巨石則無此擔憂,安心歇在溪旁,豈不美哉。”

文彥博這故事的弦外之音再顯然不過了。

章越道:“文公此言如醍醐灌頂,令我想到一句話為官三思。”

“哪三思?”文彥博問道。

章越道:“思危,思退,思變。”

“文公方才是提醒我當思退了。”

文彥博笑道:“非思退,而是想如何退?”

“非要滅了黨項,侍中相位豈能久乎?倒不如對內推行變法,這才是重中之重。”

“也是侍中相位長久之道。留下一個殘破不堪的黨項,而非滅了他,不好嗎?”

章越點點頭,文彥博之言確實有道理。

章越心道,文彥博說得沒錯,這就是傳說中養寇自重之法。

你把寇除掉了,問題解決了,天子和太後以及滿朝文武還會如此指著你章越嗎?

先帝遺誌與自己權位,孰輕孰重?

還用說嗎?

文彥博道:“左揆,昔日我罷相時,門前冷落,稱得門前之雀鳥隨手可羅。”

“但複相不到一日,門簷前又如烏鴉歸巢一般!”

說到這裡文彥博笑了笑道:“權位之歸與離,猶如天壤之彆啊!”

章越點點頭。

……

夕陽如血,殘陽將瓦橋關焦黑的城牆映得一片赤紅。遼軍大營中,耶律洪基立於金狼頭大纛下,凝視著這座用契丹勇士鮮血換來的關城。

關牆下,堆積如山的屍骸尚未清理完畢,宋軍與遼軍的屍體糾纏在一起。

凝固的血漿將泥土染成暗褐色。熱風卷著焦臭與血腥味撲麵而來,耶律洪基的眉頭深深皺起。

“陛下,此戰雖勝,但皮室軍折損過半……”

耶律洪基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攥緊了馬鞭。

他原以為趁宋軍最強的西軍主力陷於靈州,瓦橋關唾手可得。可那八千東鎮輔軍竟以血肉之軀死守六日,甚至逼得遼軍動用繳獲的宋軍霹靂砲才攻破城牆。

宋軍都監劉延慶率殘部發起反衝鋒,高呼“大宋萬勝”的畫麵,至今仍在他眼前。

雖然這是勝利,但是一場慘勝。

兩萬餘遼軍傷亡,三名遼軍大將沒於城下。

宋軍河北路兵馬竟也如此擅戰。

“黨項那邊如何?”

“密報李秉常已向宋室遞了降表!願割夏、銀、宥三州,不知真假!”

耶律洪基瞳孔微縮道:“全軍退後三十裡,暫緩攻宋!”

……

攻下瓦橋關後,耶律洪基的遼軍偃旗息鼓,第二度遣使至汴京與宋議和。

是日。

天子於紫宸殿大宴群臣,論功行賞。

汴京紫宸殿內金碧輝煌,殿外禁軍持戟肅立,赤色旌旗在風中長揚。

年少的天子端坐於禦座之上。

章越身著紫袍玉帶,立於殿中,神色肅穆。

天子親自從禦座上起身,內侍手捧金盤,盤中盛著金印金印與紫綬,緩緩行至章越麵前。

“卿家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使靈州一戰功成,威震西北,威服黨項,朕心甚慰。”天子聲音沉穩,卻難掩振奮,“今日擢卿為司空,位列三公之首,朕與卿共襄此盛世!”

滿殿群臣皆是欣喜仰戴之色,目光灼灼望向章越。殿角樂工奏響《慶雲樂》,編鐘清越,笙簫和鳴。

群臣們不由捫心自問,眼前的此場景,便是大宋盛世氣象。

章越深深一拜,雙手接過金印紫綬,沉聲道:“臣不過儘忠職守,賴陛下聖明,將士用命,方有此勝。”

“靈州之捷,實乃我大宋上下同心之果,臣不敢居功。”

天子見狀,微微一笑,道:“章卿不必過謙,此戰之功,朕與天下共鑒!”

天子言罷。

殿內群臣紛紛上前賀喜。

呂公著、蘇頌等宰執麵帶笑意,拱手致意。

此刻紫袍玉帶映著殿中燭火。

呂公著亦道:“司空謀略深遠,此戰不僅收複靈州,更使黨項俯首,實乃社稷之福。”

儘管在靈州之役上多有反對,甚至質問過章越。

蘇頌亦頷首道:“西北戰局,自此可定矣。”

最後文彥博亦拄杖上前,感慨道:“靈州一役,終雪百年之恥!當年韓忠獻公、範文正公經營西北,雖竭儘全力,終未能克複靈州。今日司空之功,遠勝前人,當為後世楷模!”

馮京亦是上前道:“司空居功至偉!”

殿內群臣聞言,紛紛附和,讚歎之聲不絕。

章越榮辱不驚,神色平靜,目光微垂,似在思索更深遠的謀劃。

他的目光看向殿側的郭林,師兄弟二人目光交觸。

這一刻,昔日書院寒窗苦讀、共論天下的景象恍如昨日,而今終見盛世曙光,萬千感慨儘在不言中。

是夜紫宸殿內,鐘鼓齊鳴,君臣共慶,好一番其樂融融的君臣景象。

一副盛世宏圖,已徐徐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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