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青海湖鶯飛草長、碧波蕩漾,天空湛藍白雲飄蕩,遠處雪山連綿,伏俟城拔地而起、威武雄壯。
一隊隊士兵自城內、城外彙聚至湖邊空地上,戰馬嘶鳴、旌旗招展,殺氣騰騰。
祿東讚坐在馬車上微微眯著眼,看著眼前這些噶爾家族的戰士,心頭蒙著一層陰霾。遠處,唐軍的車隊逶迤而來,長長的隊列似乎沿著大路伸展到天的儘頭,無以計數的馬車、駝隊運輸著各種各樣的軍械、糧秣,這些都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
東西,是能夠支撐起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國家的基石,如今憑白得來不費一分一文,卻讓他從心底裡冒著寒氣。
這些東西不需花錢購買,卻需要用噶爾家族子弟的性命去換取。隨著唐軍車隊抵達湖畔,噶爾家族的戰士振臂歡呼,祿東讚抬起頭睜開眼,遠遠眺望著北邊連綿不絕的山脈,一座座山峰縱然在夏日依舊有著亙古不化的白
雪覆蓋山頭,那些崇山峻嶺的背後是遼闊的高原,有吐蕃人自古以來最為英明的讚普。
這一戰會贏嗎?
祿東讚不知道,兵者詭道也,一個“詭”字道儘了戰爭之中勝負無常。
但這一戰必須打。唐人不能坐視噶爾家族夾在大唐與吐蕃之間左右逢源、發展壯大,一旦地區的平衡被打破勢必將大唐卷入戰爭,這是大唐所不願麵對的,所以他們付出軍械
、糧秣用來驅使噶爾家族向著高原仰攻過去,以此消耗噶爾家族的底蘊,使得噶爾家族不得不全麵倒向大唐並且重新恢複地區平衡。
夾在兩個大國之間,這是噶爾家族的悲哀,卻也是噶爾家族的生存之道。
最不濟,噶爾家族也會獲取一個舉族內遷大唐的資格……青海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騎著一匹駿馬在親兵簇擁之下疾馳而至,到了祿東讚馬車前勒馬站定、翻身下馬,笑容燦爛、神情激昂,行走之間拱手施禮:“在下見過大相,有禮了。噶爾家族不愧是吐蕃第一世家,縱然從高原驅趕至這窮山僻壤,族中子弟依舊英氣勃勃、驍勇善戰,裝備上大唐的軍械必然如虎添翼,或許
大相貢獻邏些活捉鬆讚乾布之後也能坐上讚普的寶座。”
祿東讚擠出一個笑容,看著麵前這個溫文爾雅、聰明睿智的年青官員,心底無奈的歎口氣。
“總管遠道而來,請上車喝杯青稞酒,吃幾口犛牛肉。”自己的幾個兒子各個都是吐蕃人當中的人傑,堪稱龍鳳但是相比於眼前這個年青人卻略有不如,可似裴行儉這種人在大唐不說數之不儘也並非絕無僅有,但
整個吐蕃有幾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兒子?
大唐太大了人口太多,總會有出類拔萃的人傑層出不窮,更有千年積累的智慧傳承,非吐蕃可比。
一念及此,祿東讚又想起此前向太宗皇帝求親失敗之事,忍不住扼腕歎息。若是那次事成,大唐答允公主和親的同時贈送農業、冶鐵、醫藥、書畫等等方麵的知識,吐蕃必然可以從蠻荒之族蛻變為文明之族,繼而占據高遠之勢俯瞰
…。。
中原。
或許那就是吐蕃自古以來最好的戰略,足以逆天改命,卻最終功敗垂成……自那以後,吐蕃蒸蒸日上的國勢戛然而止甚至每況愈下,被讚普威望壓下的各個部落開始離心離德,房俊一紙青稞酒釀造配方更是將吐蕃內部的對立催化至
爆發邊緣。反觀大唐,大海之上無敵艦隊橫行大洋,通過一條條航線將海外的財富迅速收割源源不斷的輸入國內,各種基礎設施建設如火如荼,農業穩定商業繁榮,陸
地上大唐鐵騎掃滅蠻胡,滅國無數未嘗一敗,赫赫戰功威壓寰宇。星移鬥轉、陰陽交替,天地之間是有“勢”之存在的,如今的大唐“勢”已成,起碼稱霸天下三百年,然而無數的大唐人傑卻並不滿足,他們前赴後繼竭儘心力的去運行新政,將那些古早流傳下來的弊政一項一項予以改革,誓要夯實“勢”之根基,將這股“勢”長長久久的延續下去不滿足於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要
讓唐人之榮光綿延無儘。
裴行儉登車而上,跪坐在祿東讚麵前,湖麵上吹來的風撩起他的寬袍博帶、衣袂飛揚,清俊的麵容溫文爾雅,信手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儘。“這回見大相您似乎精神不大好啊,這可不行,現如今乃是噶爾家族最為關鍵的時候,能否一戰而定邏些城關乎噶爾家族的興滅盛衰,唯有您這位人傑坐鎮伏俟城才能穩定軍心,您一人堪比十萬雄師,保養好身體才能讓高原上的讚普心懷恐懼,讓數萬噶爾家族的子弟兵精神抖擻……這酒不錯,與大唐之美酒截然不同
彆有一種異域風味。”祿東讚對他前半截話置若罔聞,卻對最後一句深有感觸:“的確是好酒,就是這種酒幾乎耗儘了高原之上的青稞,使得無數牧民食不果腹忍饑挨餓,當初越國
公一紙配方卻掘斷了吐蕃的根基,老夫悔之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