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地點在兩江城的北郊荷塘湖。這天是星期天，下午四點。梁天舟已經在湖邊轉悠了一陣。
荷塘湖不大，在湖泊眾多的兩江，它幾乎不算湖，這個季節，湖裡繁茂的荷葉間，盛開著朵朵荷花，有粉色的，有白色的。它其實就是一片荷塘。
在荷塘湖的東側，湖水跟一條小河相通。就在那湖汊岸邊，一個戴著遮陽漁夫帽、渾身中式對襟衫的老者，正專注地坐在一塊土坎上釣魚。身前兩根魚竿，並排插在湖邊的鬆土上。
他騰出手來，掏出一支卷煙，劃著洋火點燃，吧嗒幾口，捋一捋花白的胡須，自語道：魚兒咋還不咬鉤。
聽見身後有腳步走來，他也不回頭，繼續吸著煙。
“大爺，這兒的魚好釣嗎？”梁天舟上前問道。
“不好釣。就是打發打發時間。”老者回答。
梁天舟，在老者身旁蹲下，看了看伸入湖中的釣竿，隨口問道：
“大爺，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老者抬起頭：“無根之萍，四處漂浮。先生也不是本地人。”
“淩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
老者已經知道來者何人了，也念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吳鉤’同誌，以後我就是你的聯係人。”老者說道。
“‘水仙’同誌就是你？”梁天舟沒想到“水仙”是這位花白胡子的大爺。
“哈哈哈哈！你以為呢？”神父朗笑一聲，問道。
就這笑聲，露了餡。中氣十足，嗓音飽滿。花白胡須就是個道具。
梁天舟也不說穿，這是紀律，他這番打扮，自有他的道理。
“坐下來，一起釣魚！”
老“水仙”輕聲對梁天舟說道，把自己的身子往旁邊挪了挪。
梁天舟挨著“水仙”旁坐下，一人一根釣竿，一邊釣魚，一邊交流。
“‘水仙’同誌，我先把兩江城的一些情況，簡單說一說吧。”既然今後要跟這位老“水仙”搭檔，梁天舟有必要讓他了解這裡的一切。畢竟他是總部派來的，之前的情況，並不一定很清楚。
“之前的那些你不用再給我彙報。總部已經把你和‘暗箭’的有關情況告訴了我。”
“不過，你可以說說近期發生的事。”“水仙”說道。
梁天舟便把從調查川香良子開始，到“左風遇害案”，再到邱紹棠的問題，以及軍統刺殺梅德鏞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
“水仙”半天沒有說話，繼續釣魚，好像在聽，又好像沒聽。最後，他問梁天舟：
“‘吳鉤’同誌，軍統刺殺梅德鏞的這事，你是怎麼看的？”
梁天舟這兩天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回答道：“我懷疑軍統有內鬼，要麼出在軍統站，要麼出在霧都總部。”
梁天舟對組織上，一向坦誠，從不隱瞞，直言不諱。以前他這樣對“暗箭”，現在和以後也會同樣對“水仙”。
“水仙”又沉吟半晌，他問了梁天舟一個問題：
“既然黃站長和陶副站長長期不和，你站哪一邊？”
這話把梁天舟問住了。
他是黃振高的人，是黃振高把他從申城調來的，黃振高還是他特訓營的教官。在黃振高麵前，他可以放得比較開，隨便開開玩笑，提提要求，都不是問題。他要彆動隊的經費，黃振高給他批，要武器彈藥，黃振高給他搞。連彆動隊招什麼人，黃振高也放手讓他自主決定，不乾涉。
但自從黃振高身份暴露轉入地下以後，他卻跟陶元舉合作多次，還共同完成了幾次重大的任務。他跟陶元舉的配合，似乎更加默契。跟陶元舉做起事來，更加投脾氣。
見梁天舟一時回答不上來，“水仙”又問道：
“換一種問法，黃站長和陶副站長，誰對你更加信任？”
梁天舟仔細想了想。
按常理，黃振高是信任他的。但黃振高給他的印象，卻總有些雲遮霧繞，看不透。布置給他的那些事，比如收編鐵血複仇團，組建彆動隊，調查川香良子，都模棱兩可，話不說透，藏著掖著。
而陶元舉，每次有重大任務，首先想到找他。梁天舟有幾次問他，為什麼會找他，而陶元舉給的理由，總是“我相信你。”
“可能陶副站長更信任我吧。”梁天舟說出這話的時候，他自己也吃了一驚。因為這之前，他壓根還沒想過這類問題。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跟陶元舉走得更近了。
“再來一個假設，如果將來有一天，一個你很熟悉的人，叛了變，在特高課你們相遇了，你怎麼應對？”
如果一個知道他底細的人，投靠了特高課，他們不期而遇時，會是怎樣的情景？很早之前，“暗箭”給他提過差不多的問題，就是如果有叛徒出現在特高課，而這個叛徒跟他必須麵對麵，他有沒有思想準備？真出現那樣的情況，他將怎麼處理？
現在，新來的“水仙”又提出這樣的假設，兩位上線領導提出同樣的假定，難道真的將麵臨這種情況？
“水仙”見“吳鉤”似乎在思考什麼，又摸出煙盒，遞給梁天舟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
“你說陶副站長對你更加信任，從你剛才描述的情形看，他更像是奉命找你一起完成任務，而不是僅僅因為個人情感上相信你，就把重要任務透露給你。”
“也就是說，真正信任你的，是那個讓他去找你的人！”
這句話徹底讓梁天舟震撼了。他想起那次陶元舉失蹤多天以後，在錢特派員再次出現時，陶元舉說過的一句話：不僅我信得過你，上麵也信得過你。這不已經說明，他是奉上峰之命來找的他嗎。
這麼推下去，上峰也是信得過陶元舉的！
“以後沒有緊急情況，不我們之間的日常聯係，每周固定在星期天的下午，地點就在這裡。其他時間，不要見麵。有事可以在天主堂外麵第五根柱下的石縫裡留話。”“水仙”站起身，收好魚竿，準備離開。
臨走，“水仙”再次叮囑，回去把他剛剛提到的問題，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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