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華偉看著那書生,心中覺得有趣,笑道:“這位兄台,你並沒品嘗,怎知此酒美惡?”
那書生微微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自得:“你一聞酒氣,便該知道這是藏了六十二年的三鍋頭汾酒,豈有不好之理?”
易華偉早知這是六十年左右的三鍋頭汾酒,但要辨出不多不少恰好是六十二年,卻所難能,笑道:“兄台若是不嫌,便請過來喝幾杯如何?”
那書生搖頭晃腦的道:“你我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一聞酒香,已是乾擾,如何再敢叨兄美酒,那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一邊說著,一邊還輕輕搖頭,臉上的神情頗為滑稽。
易華偉笑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聞兄之言,在下正要請教,便請下舟,不必客氣。”
那書生猶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是否該接受這份邀請。片刻後,慢慢踱將過來,走到船邊,深深一揖,說道:“晚生姓祖,祖宗之祖。當年祖逖聞雞起舞,那便是晚生的遠祖了。晚生雙名千秋,千秋者,百歲千秋之意。不敢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說話時,搖頭晃腦,一副書生的做派。
易華偉拱手道:“原來是祖兄,在下嶽華偉,華山派門下弟子。船上隻有家師與一眾師兄弟。”
見易華偉破有誠意,祖千秋不再推辭,小心翼翼地踏上船板。
此時,船上眾人圍坐在一起,看著這十六壇酒和麵前這位奇怪的書生,都充滿了好奇。
嶽不群也在一旁觀察著祖千秋,隻見他五十來歲年紀,焦黃麵皮,一個酒糟鼻,雙眼無神,疏疏落落的幾根胡子,衣衿上一片油光,兩隻手伸了出來,十根手指甲中都是黑黑的汙泥。身材瘦削,卻挺著個大肚子。看似落魄,卻對酒有著這般獨到的見解,不知是何來曆。不過,觀其言行舉止,倒不似來找茬,心下戒備當即消除大半。
易華偉給祖千秋倒了一碗酒,祖千秋接過,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果然是六十二年的三鍋頭汾酒,難得,難得。”
說完,輕輕抿了一口,閉上眼睛,細細品味,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讚道:
“好酒,入口醇厚,回味悠長,這釀造之人定是高手。”
令狐衝看著祖千秋的樣子,笑道:“祖兄對酒這般了解,想必喝過不少好酒,不知這世上還有哪些酒是你覺得特彆的?”
祖千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他放下碗,站起身來,右手揮舞著破扇,說道:“這天下美酒,各有其獨特之處。就說這汾酒,須用玉杯盛之,方能儘顯其清香。”
說著,拿起桌上的酒碗,輕輕晃了晃:“若是用粗碗,便失了這酒的韻味。”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都來了興致。易華偉問道:“那其他酒呢,可有講究?”
祖千秋來了精神,走到一壇“紹興狀元紅”前,輕輕拍了拍壇身:“這紹興狀元紅,乃是女兒紅的一種,須用古瓷杯。當年唐寅唐伯虎曾用這古瓷杯飲狀元紅,留下千古佳話。”
接著,他又指向一壇“極品貢酒”:“這貢酒,要用犀角杯。犀角杯有清熱解毒之效,與這貢酒相得益彰,能使酒的口感更加醇厚。
眾人聽著他的講解,都覺得大開眼界。嶽不群也微微點頭,對這個落魄書生的見識有了幾分認可。
祖千秋又道:“至於飲葡萄酒嘛,當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詩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要知葡萄美酒作豔紅之色,我輩須眉男兒飲之,未免豪氣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後,酒色便與鮮血一般無異,飲酒有如飲血。嶽武穆詞雲:‘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豈不壯哉!”
祖千秋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點了點,目光炯炯,掃視著眾人,臉上帶著幾分自得。說罷,伸手一指身旁的一壇酒,提高了聲音:“至於這高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夏禹時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那便是高粱酒了。”
環顧眾人,祖千秋微微仰起頭,繼續道:“世人眼光短淺,隻道大禹治水,造福後世,殊不知治水甚麼的,那也罷了,大禹真正的大功,你們可知道麼?”
令狐衝正聽得入神,被祖千秋這麼一問,下意識地挺直了身子:“造酒!”
祖千秋聽到回答,詫異地看了令狐衝一眼,隨後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大笑道:“正是!”
兩人一齊大笑起來,頗有種酒逢知己之感。
笑罷,祖千秋收住笑容,整了整衣衫,又道:“至於這高粱酒,飲之須用青銅酒爵,始有古意。至於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雖美,失之於甘,略稍淡薄,當用大鬥飲之,方顯氣概。”
令狐衝聽著,不住地點頭,接話道:“在下草莽之人,不明白這酒漿和酒具之間,竟有這許多講究。”
祖千秋拍了拍一隻寫著“百草美酒”字樣的酒壇,壇上的灰塵被震得微微揚起。手掌拍在酒壇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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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氣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飲先醉。”
祖千秋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飲這百草酒須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以飲百草酒則大增芳香之氣。”
令狐衝聽了,不禁微微皺起眉頭,思索片刻後道:“百年古藤,倒是很難得的。”
祖千秋聞言,立刻正色道:“言之差矣,百年美酒比之百年古藤,可更為難得。你想,百年古藤,儘可求之於深山野嶺,但百年美酒,人人想飲,一飲之後,便沒有了。一隻古藤杯,就算飲上千次萬次,還是好端端的一隻古藤杯。”
令狐衝聽了,恍然大悟,連忙拱手道:“正是。在下無知,承先生指教。”
嶽不群一直在一旁留神聽那祖千秋說話,微微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目光不時地在祖千秋和令狐衝之間來回移動,聽著祖千秋言辭誇張卻又非無理的論述,心中暗自思忖。
祖千秋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嶽不群的神情,興致勃勃地繼續道:
“飲這紹興狀元紅須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強可用,但已有衰敗氣象,至於元瓷,則不免粗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