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如江流,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易華偉的聲音恢複了那種俯瞰全局的平靜:“蕭銑偽梁,民心儘喪,根基朽爛。林士宏楚軍,勾結域外,倒行逆施。此二者,皆乃塚中枯骨,傾覆隻在旦夕之間。
將軍乃當世良將,通曉兵事,明辨是非,難道真要為一具行屍走肉陪葬,讓董氏滿門忠烈之名,隨這肮臟的偽朝一同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滿門忠烈……”
董景珍的眼神猛地一顫,如同被擊中了最脆弱之處。他董家世代將門,忠義之名重於泰山!若真如眼前之人所言……
易華偉聲音緩和了一絲,卻更加直指核心:“將軍,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為將者,當明大勢,知進退,更當護佑一方生民,保全家族血脈。本座此來,非為脅迫,而是予將軍一條生路,一個既能保全你忠義之心,又能延續你董氏門楣的選擇。”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炬,直視董景珍掙紮的雙眼:
“棄暗投明,順應天心民意。本座可保你麾下將士性命,保江陵百姓免遭戰火荼毒,更可保你董氏一族,在即將到來的新天之下,延續榮光,而非……玉石俱焚,徒留罵名。”
最後“玉石俱焚,徒留罵名”八個字,如同最後的審判,重重敲在董景珍心頭。他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下去,緊握劍柄的手指一根根鬆開,頹然垂落。他閉上雙眼,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良久,董景珍緩緩睜開眼,眼中充滿了掙紮,以及一絲如釋重負的絕望。看向易華偉,聲音嘶啞乾澀,帶著無儘的複雜:
“你…到底是誰?又能如何保證?”
易華偉並未直接回答,他抬起手,對著董景珍書案上那份寫著“巴陵異動”的軍報淩空虛點。
嗤!
一道凝煉如實質的無形指風射出。軍報旁邊,一方用來壓地圖的沉重青玉鎮紙,無聲無息地化為一蓬極其細膩的粉末,簌簌落下,堆成一個小小的玉丘,而鎮紙下的軍報卻毫發無損!
董景珍倒吸一口冷氣,瞳孔再次猛縮!這已非人力所能及!這是近乎神魔的手段!
“本座是誰,將軍日後自知。”
易華偉的聲音再次在他腦中響起,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淡然:“至於保證……將軍隻需知道,巴陵之濁,三日內將滌蕩一清。香玉山、任少名、豔尼常真之流,其罪當誅。此乃大勢之始。將軍是順勢而為,保全名節與家族,還是……逆流頑抗,與之偕亡?”
他深深看了董景珍最後一眼,那眼神仿佛已經知曉了他的最終選擇。隨即,易華偉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毫無徵兆地開始變得模糊、透明。不過一個呼吸間,便徹底消散在書房凝滯的空氣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那籠罩書房的恐怖威壓也隨之消失無蹤。
噗通!
董景珍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冰冷的青磚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他望著書案上那堆青玉粉末,又看了看牆上那幅承載著他半生戎馬的長江布防圖,眼神劇烈變幻。最終,那複雜的目光落在了書案一角,一方代表他董氏家主的古樸印信之上。
窗外,更深露重,江陵城的夜,似乎比剛才更加寒冷,也更加……莫測了。
……
與大帥府的冷清不同,在靠近長江碼頭的另一處深宅大院,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裡是梁國水師提督雷世猛的府邸。與董景珍的簡樸肅殺截然不同,府內雕梁畫棟,燈火通明。暖閣之中,絲竹管弦之聲靡靡,空氣中彌漫著酒香、脂粉香和一種慵懶的暖意。
雷世猛斜倚在鋪著錦褥的軟榻上,年約五旬,保養得宜的臉上泛著酒後的紅光,眼神有些迷離。身上穿著舒適的錦袍,敞著懷,露出圓潤的肚腩。一手摟著個嬌媚的侍妾,另一隻手隨意地揮動著,示意歌姬們再唱一曲。
案幾上杯盤狼藉,儘是山珍海味。作為掌控長江水道的水師提督,雷世猛深諳亂世生存之道——左右逢源,及時行樂。他一麵效忠蕭銑,一麵又與林士宏的楚軍暗通款曲,更與巴陵幫香家保持著“良好”的生意往來,在各方勢力之間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如同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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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唱得好!賞!”
雷世猛打了個酒嗝,哈哈笑著,將一枚金錁子拋向歌姬。
“謝謝……”
就在金錁子落地發出清脆聲響,歌姬們嬌聲道謝的瞬間——
暖閣內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並非被人喝止,而是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掐滅!絲竹聲、嬌笑聲、甚至燭火燃燒的劈啪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股冰冷、粘稠、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空間。所有的歌姬、侍妾,包括雷世猛懷中的那個,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神凝固,保持著上一刻的動作,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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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世猛臉上的醉意瞬間褪去,化作一片驚駭的慘白!他猛地坐直身體,酒氣化作冷汗涔涔而下。他驚恐地環顧四周,想喊人,卻發現自己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沉重如鉛,連轉動眼珠都異常艱難。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一個身影,毫無徵兆地出現在暖閣中央,距離他的軟榻不過五步。
那人同樣身著深色布袍,身姿挺拔,麵容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平靜地注視著雷世猛,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
雷世猛渾身冰涼,巨大的恐懼讓他肥胖的身體篩糠般顫抖起來。
易華偉的目光在暖閣內奢靡的景象上掃過,掠過那些被定住的美姬,落在雷世猛驚恐萬狀的臉上,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厭惡。
他沒有像對董景珍那樣用意念傳音,而是直接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那絕對的死寂,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紮在雷世猛的心上:
“雷提督,好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