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雲海踏波,隻是數十個呼吸間,便飛躍了將近百裡的山道。
這個速度,其實已經是她為了照顧身旁的小姑娘而有意放慢了。
她甚至捏了個元氣護罩,使得天上罡風在無形中溫柔。
和緩的天風如同輕紗,自雲海兩側徐徐拂過,帶起了一種如夢似幻的奇異感覺。原本蹲在雲上,又驚又怕的小姑娘不知不覺便站直了身體,終於吐出了自與宋辭晚相遇以來第一句算得上是邏輯清晰的話語。
“我飛了!”她先是驚奇呼喊,而後側過頭問宋辭晚,“我飛上天了,仙長,你是神仙嗎?”
緊接著,便是一籮筐話語飛速倒出:“仙長,我們村子遭了難,我阿爹阿娘為了抵抗那些怪東西,都不知道去了哪裡,阿兄帶我逃出來,我也與阿兄失散了。仙長,求你救救我爹娘和阿兄好不好?”
說到後來,她童稚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
一種恐慌與委屈,後知後覺襲上來。
天地秤收到一團人欲:【人欲,凡人之驚慌、害怕,茫然,一斤八兩,可抵賣。】
小孩子,情緒雖然激動,人欲卻淺。
宋辭晚語調平緩地道了句:“莫急。”
簡單兩個字,自有一種平靜溫和的強大力量。
小姑娘的抽噎頓時止住了,她好奇地站直在雲上,俯身向下方看去。
飛過百裡,隻見前方景象豁然一變。
先是有大片農田與阡陌出現,接著是一縷縷灰煙在遠方村落的輪廓間蜿蜒飄搖。
小姑娘不由自主身軀前傾,在雲上驚喜呼喊:“對,那裡就是我們的村子!就是那裡,太好了!仙長,我爹娘我阿兄是不是有救了?你願意救他們,對不對?”
宋辭晚沒有立刻答話,隻是將雲頭按下,同時輕輕彈指,順手便點開了一張金甲符,將其附著在小姑娘身上。
遠遠地,雲頭尚未降下時,她便感受到這村中有著一種極為濃重的血煞氣出現。
不是邪氣,不是魔氣,就是純正的血煞氣。
這等血煞氣,若是能夠壓製得住,吸收得了,不論對於武者還是煉體修士,甚至哪怕是妖類,都應當是大補之物。
但若是被凡人觸碰,或是落入普通凡人聚集地,卻必然會引發種種混亂、貪婪、爭端。
宋辭晚心中有了猜測,小姑娘口中所說的村子遭了難,必然與這股血煞氣脫不了關係。
思量間,除了金甲符,宋辭晚索性又打入了一張靜神符在小姑娘身上。
靜神符入體後,雲頭上的小姑娘便忽忽然打了個哈欠。她坐在雲上,也不知怎麼,就迷迷糊糊地瞌睡起來。
宋辭晚單手抱起孩子,落入村中,開始四處查看村中景象。
村子裡的房屋被破壞得很嚴重,地麵上能夠隨處看到各種人體殘肢與血液,也有獸類奔行過的痕跡。
地上有妖獸的腳印,宋辭晚從旁走過,甚至能夠感應到其中殘存的些許混亂妖氣。
但又不隻是妖獸,還有一種更加古怪的氣息。
很難說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氣息,似人,又非人,與村中彌漫的血煞氣有些相近,但又有沾染著更多的怨憤與黑暗。
殘破的村子,除了碎肉殘肢,一個活人也未曾見到。
而宋辭晚手中,先前用來卜算方位的那根發絲,到這一刻忽然便無火自燃起來。
這說明了,世上與小姑娘有著親緣關係的所有人,實際上都在這村中。
不論是小姑娘先前所說的“不知道去了哪裡”的父母,還是“帶著她逃出了村子”的阿兄,最後,其實誰也沒有離開這座村子。
那麼,沒有離開村子,他們又究竟是在哪裡?
是都死了,已經化作了地上的碎肉殘肢?
還是……
宋辭晚索性不再卜算,而是憑著本能感應選擇了一個方向。
她單手抱著小姑娘,腳步輕緩地向著村子東南角的方向走去。她的腳步似慢實快,隻是輕輕幾步,就穿過了村中的數條道路,忽然便見到前方有一座祠堂模樣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是的,就是祠堂。
每個村子都有祠堂,這本來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眼前的祠堂似虛似實,明明是在明亮天光下,卻居然給人一種煙灰般虛幻的感覺?
而先前宋辭晚在雲上看到的那一縷縷灰煙,也正好是來自於這座祠堂。
宋辭晚並沒有急著踏入祠堂,她抱著小姑娘,安靜地站在祠堂外,雙目中神光閃動。
然後下一刻,她的眼睛就好似是擁有了穿透世界的力量般——
就這樣,宋辭晚以肉眼直接穿透了眼前怪異祠堂的表象,看到了內裡深處的一條條根源軌跡。
這便是煉體四重,開元萬象的奇異能力之一,火中取栗,目見真實。
祠堂中,有一個個聲音在哀嚎哭泣。
大約三十來個村民,被東倒西歪地捆縛在祠堂大殿中。
大殿內,漆黑的牌位足足被堆砌了十層,像是堆成了一個高高的寶塔。
十層牌位,可見這是一座延續久遠的村莊。
通常來說,像這種延續久遠的村莊,其祠堂中祖先英靈的力量應該非常不弱才是。一般通靈期開智的妖類,甚至都不會願意招惹這類村莊。
但此時此刻,這十層牌位倒的倒,爛的爛。
牌位下方那一張長長的供桌上,雖是擺滿了供碗,那些供碗中的物品,或是長毛腐爛,或是乾癟漆黑,既像是長久未曾被打理過,也像是忽然遭遇了某種恐怖侵蝕。
一種說不出的詭魅氣氛,在祠堂中彌漫,再加上村民們的哀嚎哭泣,使得整座祠堂內外,一時更顯陰森。
明明是青天白日,祠堂四周的空氣卻分明陰冷之極。
哭泣的村民裡頭,有一個老太太哭著哭著,忽然就渾身打了個抽搐,也不知是怎麼了——
或許是年紀太大了,今日遭遇實在已經是到了她的承受極限,隻見她抽搐間忽地白眼猛翻,然後她的脖子開始往後仰,腰身反弓起來,一雙腿倏地往前蹬。
旁邊的村民驚呼起來:“三奶奶,三奶奶你怎麼了?”
亦有一個婦人哭說:“井六郎,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出來啊!你看看你奶奶都成什麼樣了?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你怎麼可以這樣啊……”
婦人哭得撕心裂肺,但包括婦人在內的所有村民手腳都被漆黑藤蔓捆縛,人們或哭,或嚷……而除了哭嚷,其餘任何事情,他們卻是一概做不了。
眼看著抽搐中的三奶奶翻著白眼,喉間“嗬嗬”,一口氣就要上不來,整個人似乎馬上就要死了,越來越多的村民在喊:“三奶奶!”
也有村民喊:“井六郎,你出來啊!你出來!你真就要這樣,眼睜睜看著你阿奶死嗎?”
終於,就在三奶奶瀕死的那一刻,老太太喉間艱難吐出一句:“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