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一朝悟道見真我(二合一)
你,要怎麼證明你是你?
——蟄龍山上,這個充滿了悖論與玄學思潮的問題,被一清真人吐出口來,便仿佛是一張巨大的羅網從天而降。
這張網,網中的又不僅僅隻是七玄真人這一個。
它網中的還有在場的、所有的、正在躁動跳躍的……人心。
你要怎麼證明你是你?
正如,我要怎麼證明我是我?
這種問題,說實話根本就沒有正確答案,也很難有確切的解答。
七玄真人本可以不回答,但如果當真不答,這一局……便是他輸了!
真仙之間的戰鬥,看似隻是你問我答的言語機鋒,其實這卻是一場能夠決定雙方戰鬥風向的無形較量。
更甚至,七玄真人要較量的又不僅僅是一清真人一個,而是在場所有人!
他要蠱惑的,也從來不隻是一清真人這一個,而是天下人心。
他的衣擺在風中鼓動,高冠兩側垂下的兩條玉帶便仿佛是飛蟲的觸角,在向虛空中延伸,索取冥冥中無人能看見的某些道理。
高坐之上,宋辭晚沒有停止對七玄真人的觀察。
她發現七玄真人不僅僅是在吸取對麵一清真人的人欲,在場其餘天仙宗師、亦或是真仙武聖……總之是所有人的人欲,若有波動,也同樣會在無形間向著七玄真人飄去。
七玄真人的身上就好像是自帶一個深淵漩渦,他對人欲的吸取,甚至與天地秤對人欲的吸取有幾分奇異相似!
關於天地秤的來曆,宋辭晚其實不是沒有做過猜想。
尤其是數度在時光長河中看到過去的自己,又曾經模糊了解過上個紀元那一場巨大災變的某些節點以後,關於天地秤,宋辭晚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最初覺醒宿慧,踏上修煉之途時,還曾經天真的以為,這件神器是在冥冥中穿梭了時空,與自己偶遇——
然而事實是,這個世上哪有什麼偶遇?
如果真有偶遇,那也一定是曾經有人千辛萬苦做下安排,這才有了這一世恰如金風玉露般的這場偶遇。
今世她所獲得的“果”,應當恰是因為前世她曾種下的“因”。
而今生這一場“得到”,又必將開啟遙遠未來,不知多少個紀元以後的“果”。
因果是一場循環,人心亦有相似之處。
宋辭晚此刻揣度的則是,七玄真人這個服用了蟲丹的人蟲,竟然與天地秤相類同,擁有吸取“人欲”的能力!
這會是巧合嗎?
從私心裡來說,宋辭晚當然希望這隻是巧合。但是從理智判斷,宋辭晚又不信這是巧合!
蟲族、古神蟲族……何謂古神?
想來若無神異,自然無從擔當“古神”二字。
隻是不知這“古神”,究竟能夠“神”到什麼程度。
宋辭晚一邊思索,一邊無聲無息地放出了天地秤。
首先可以明確的一點是,七玄真人雖為真仙化蟲,如今實力異變,很有些深不可測的感覺,但他仍然感應不到天地秤的存在。
其次,七玄真人雖然可以在無形間吸取四周人欲,但他應該也僅僅隻是可以吸取,這種吸取充滿了被動性,並不能被他主動掌控。
宋辭晚以法眼靈瞳可以見到眾多人欲似雪花飛來,她揮動天地秤滴溜溜在場中轉圈,截留了大部分人欲,尤其是出自於一清真人的人欲:
【人欲,煉虛期真仙之心動、困惑、質疑,三斤三兩,可抵賣。】
可見一清真人雖然是在反問七玄真人,但他的心動也是切切實實的。
宋辭晚又仔細觀察,而後發現,當那小部分被她放過的人欲落入七玄真人的身體以後,七玄真人的氣息……便似乎是在無形間有了細微拔高!
等他足足吸取了近三十團人欲以後,他終於開口回答了一清真人方才的問題。
七玄真人低眉垂目,忽而一歎道:“一朝悟道見真我,昔日枷鎖皆雲煙。如何證明我是我?嗬……我又何需證明?
我向誰證明?向你否?一清道友?”
七玄真人又歎又笑,繼而道:“兩千年前,九州大地,妖國多於人國,吾出身於妖族所豢養之人族村落。
自生以來,不知父母是誰,隻知自身為妖之血食。我不通人語,反而學了妖言,趴在地上吃著食槽裡妖族鏟進來的飼料,喝著泥濘中偶爾積累的雨水,稀裡糊塗長到十五歲,隻等配了種以後,便被端上食桌……”
他用一種講故事的語調開始講述起了自己許多年前的遭遇。
一開口,便震撼了許許多多人!
沒有誰能想到,兩千年前七玄真人竟有過那般經曆。
在場的天仙與宗師們都未曾有七玄真人這般年歲古老,他們也沒有經曆過人為血食,被妖族豢養的那個時代。
乍聽之下,隻覺一盆寒冰之水從天而降,將他們澆了個滿身滿臉。
真是一股寒意從骨髓裡透出來,那等場麵彆說是親身經曆了,便是想都要不敢仔細去想。
碧雲仙子也隻活了千歲,同樣未曾經曆過那個風雨如晦的時代,這時候七分精力都用來傾聽七玄真人的言語,臉上亦不由得露出了悲憫不忍的神色。
七玄真人反倒是神情平淡,隻是繼續道:“我等被豢養之人,自出生起便會接收自身命運,我不通人語,也不會與同伴交流,我像是待宰的豬玀,縮在人圈裡。
直到那一個夜晚,有一個帶著淡淡血腥味的身影忽然竄進了我住的那個人圈。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人,甚至也是因為見了他,我才知曉自己原來是個人,而不是什麼人奴,也不應當是什麼血食。
他像是撕開了黑暗森林的一縷光,照透了當時的混沌與荒蕪。
他教了我人言!告訴我人不應當生來便等待宰割。他向我展示了什麼是反抗,什麼是命運——
命運不曾為搖尾乞憐之人俯首,命運隻掌控在一切敢於反抗之人手中!”
七玄真人平淡的語氣開始漸漸有了些微變化,他像是重回了兩千年前,當他用語言描繪自己曾經的過往時,吐出明明隻是單純的文字,可實際上呈現在眾人感官中的,卻仿佛是一幅看似蠻荒殘忍,實則波瀾壯闊的瑰麗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