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鮮卑突騎落荒而逃,羯胡諸將哈哈大笑,被這幫鮮卑人追了整整一夜的鬱悶被一掃而空。一位偏將狠狠地呸了一聲,說:“可算是狠狠地揍了這幫雜碎一頓,出了一口惡氣!”
支雄有點遺憾:“可惜他們逃得太快了,沒能全殲……這幫黃頭鮮卑奴,打仗的本事不怎麼樣,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取得一場小勝的他有點飄,開始鄙視起鮮卑人的戰鬥力來了,完全忘記了在河北的時候被段部鮮卑騎兵打成什麼鬼樣了。當然啦,勝利者是可以吹吹牛皮的,這是勝利者的特權,犯不著跟他計較,隻要彆吹過頭就行了。
但很顯然,支雄這牛皮吹過頭了。此時他還並不知道,很快就會有一位勇猛絕倫的鮮卑猛將帶領正兒八經的鮮卑突騎過來教他做人了。
得勝後,支雄下令大軍停下來休整,將被射死的戰馬拖過來剝皮割肉扔進釜裡煮,準備好好的吃一頓,然後翻越二郎山。跑了一夜,羯胡騎兵已經是人困馬乏了,一個個餓得不行,馬肉扔進鍋裡隻煮了個三成熟就被饑餓的羯胡士兵迫不及待的撈起來塞進嘴裡撕咬、咀嚼,嚼得血水直流……
晉軍騎兵也在吃飯。
跟正在大嚼半生不熟的馬肉的羯胡騎兵不一樣,晉軍能吃的隻有乾巴巴的炒粟米。倒不是南陽小朝廷小氣,不肯給他們肉吃,實在是沒辦法,南陽小朝廷現在窮得一個銅板想掰成兩個來花,再加上物產也有限,是真的沒辦法讓大頭兵們吃上肉,能帶上一袋炒粟米當乾糧已經很不錯了。
司馬範身為統帥,也跟普通軍士一樣,將炒粟米一小把一小把的往嘴裡塞,塞完了再從地上抓起一小團雪塞進嘴裡和炒粟米一起嚼,待到雪水在口腔裡融化,粟米也給嚼爛了,和著雪水一起吞下去。粟米在炒製的時候加了油鹽,嚼起來還蠻香的,不過得細細的嚼,不然品不出來。
邊嚼邊冷眼觀察著不遠處羯胡大軍的營地。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燈台山,距離羯胡大軍不足十裡。他是趁著羯胡大軍伏擊、追殺達奚焰的時候率領大軍利用田河嶺和燈台山之間的丘陵地帶以及黎明前的黑暗作掩護,閃電般穿過了那窄窄的丘陵地帶,鑽進了燈台山的林子裡埋伏下來。至於問他為什麼不去幫達奚焰?拜托,從昨晚到現在,他所率領的這支騎兵大軍又是高速行軍又是鑽山溝溝,就沒停過,從馬都累癱了好幾百匹了,人困馬乏的衝上去跟羯胡混戰,就算是贏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以他在麵對勁敵時的小心謹慎,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
隻能犧牲達奚焰那支鮮卑突騎了。
那支鮮卑突騎他倒不在意,一乾名尚未真心依附的鮮卑騎兵而已,就算被羯胡全殲了他也不會心疼,隻要他們能拖住羯胡騎兵逃跑的速度,隻要達奚焰能安全脫險,啥都好說。
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套不住色狼。
那位奉段務勿塵之命率領兩乾段部鮮卑精銳鐵騎南下來幫忙的鮮卑猛將段文鴦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著炒粟米一邊小聲對羊繡說:“還是你們中原人好,可以天天吃到這麼美味的乾糧!”
正在艱難地吞咽著炒粟米的羊繡眉頭聳了聳:“美味?”
段文鴦說:“對啊,比那些膻得要命的羊肉好吃多了,還不膩!”
羊繡:“……”
我無所謂的,但是你這話要是讓南陽的老百姓聽到了,信不信他們能活活打死你?
段文鴦這話跟某位大老板那句“我對錢不感興趣”有異曲同功之妙,不過人家真不是在嘚嘚,人家說的是真心話。段部鮮卑生活在遼西、幽州一帶,這一片人煙稀少,農業並不發達,倒是畜牧業發展得不賴。東漢時期幽州農業生產有一定規模,甚至種上了水稻,讓幽州人也吃上了大米飯,不過隨著氣候越來越冷,再加上天災、瘟役、戰亂,幽州的農業給毀得七七八八了,在段部鮮卑崛起的時候,整個幽州已經沒有多少耕地了。那些耕地上產出的數量十分有限的粟、黍、麥等等穀物就成了鮮卑貴人眼中的美味,吃膩了牛羊肉,偶爾來一頓,快活賽神仙。
不過也真彆以為他們天天都能大魚大肉,肥美的牛羊肉吃到撐,那純粹是對遊牧民族的生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遊牧是一種效率很低的生產方式,比農耕低太多了,一個農民有四十到七十畝地就可以養活一家幾口,而牧民……不好意思,在半沙漠化又乾旱的草原上,二十畝的草場隻夠養活一隻羊,沒個幾百畝草場根本就養不活一家子。而且那些羊還不能隨便殺,得留著產奶,產羔子,說白了,那些牛羊是他們的本錢,而奶和羔子是利息,要是把本錢吃光了,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他們平時吃的都是自己打獵得來的野味,比如說魚啊,野兔啊,野雞啊,草鼠啊,旱獺啊之類的小動物,還有各種野菜,以及從牧群身上榨取的奶製品。元代有歐洲人到過蒙古草原,記錄下自己的見聞,說牧民隻有在盛大的節日才會殺一隻羊,這一隻羊還得好幾戶甚至十幾戶人分,吃完了肉剩下的骨頭也舍不得扔,留著,餓了加水煮湯喝,直到整根骨頭一點味道都沒有了為止。
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強弓烈馬放鷹逐犬?聽起來不錯,但那是貴人才配享受的生活,跟你個苦哈哈的普通牧民有毛關係?要是普通牧民也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他們瘋了才年年秋冬季節入塞搶劫!腦海腸肥的大老板去搶叫花子的窩窩頭當飯吃,你認為可能嗎?
真有這生活水平,農耕民族去搶他們還差不多!
段文鴦身為段部鮮卑大單於的兒子,屬於貴族的貴族,他自然是不愁沒肉吃。隻是肉吃得多了也是會膩的,再說草原民族那烹飪技術真的不敢恭維,除了烤就是煮,製作精良的炊具沒有,調料沒有,啥啥都沒有,做出來的肉能好吃才叫見鬼了!正因為被那些難吃得要命的肉給折磨慘了,他才深深的覺得,能頓頓吃炒粟米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在幽州的時候哪有這待遇啊!
羊繡說:“我們是沒肉吃才吃這個的!”
段文鴦說:“吃這個好,肉不好吃,偶爾吃點還行,天天吃的話鐵打的胃都受不了!”
這下不光羊繡了,許多晉軍將領都對這貨怒目而視。
這時,司馬範已經把肚子填了個七分飽,又起來活動了一下,消了消食,感覺體力都恢複得差不多了,他低聲問:“大家都吃飽了嗎?”
眾人甭管吃到幾分飽的,都紛紛收起了乾糧袋。
司馬範望向山下,很好,羯胡騎兵還在大吃大嚼呢。他說:“上馬,準備出擊,趁他們不備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你們誰來打頭陣?”
羊繡說:“我來!”
段文鴦嗬嗬一笑,說:“小姑娘,你很勇敢,跟我們鮮卑最驍勇的健兒比也絲毫不遜色,不過啊,衝鋒陷陣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我們男人來。讓你一個小姑娘衝鋒在前,我們這些大老爺們臉往哪擱?”不顧羊繡憤怒的目光,上前一步向司馬範行禮,說:“大司馬,未將願作為先鋒,帶頭衝鋒!”
羊繡很生氣:“明明是我先要求帶頭衝鋒的!”
眾將領才不管她生不生氣,爭先恐後的搶先鋒之職。正如段文鴦所說,羊繡再能打也隻是個未滿十八周歲的小女孩,讓她一個小女孩帶頭衝鋒,大家臉往哪擱?傳出去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司馬範對段文鴦的積極性很滿意,說:“段將軍勇氣可嘉,此戰就由你帶頭衝陣,直搗敵軍主力所在處,將他們踩成肉泥!”
段文鴦興奮不已:“喏!”
司馬範又叫:“蕭雲!”
蕭雲出列:“在!”
司馬範說:“你帶領秦騎跟進,鮮卑突騎衝亂敵軍後你就放手去殺,讓他們血流成河!”
蕭雲肅然:“喏!”
羊繡急了:“我呢?大司馬,我呢?我總不能在一邊看著吧?”
司馬範說:“你這兩乾越騎暫且留在我身邊,彆急著投入戰場,時機成熟的時候我會讓你上陣的!”
這理由羊繡沒法反駁,打仗嘛,是不能一把梭哈的,除非已經鎖定勝局,否則任何時候都要留兩分餘力,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敵軍是否還有餘力。如果敵軍還有餘力或者來了增援,而你一支預備隊都沒有了,那死的一定是你。這是萬騎級彆的較量,凶險異常,司馬範留一支預備隊那再正常不過了。可羊繡知道,在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背後,是司馬範不想讓她上戰場冒險。段文鴦有萬夫不當之勇,所率領的那兩乾鮮卑突騎個個都是勇猛無畏、堅韌不拔且能聽從命令的精銳,隨便拎一個出來扔到晉軍騎兵中間,不敢說百人將,起碼做個五十騎中隊隊長是綽綽有餘了。蕭雲年紀雖輕,卻在襄樊之戰中立下大功,所率領的秦騎又是僅次於烏醒突騎的精銳,被這兩個狠角色犁過之後,哪還有她上戰場的機會?
簡直氣成河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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