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南陽乃至整個荊州都因為李睿一手主導的這場體育盛事而沸騰起來,原本死寂的冬天變得熱鬨非凡。而在遙遠的大宛,卻是一片肅殺,乾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大宛國所在的位置大體就是今後的費爾乾納盆地,一直到今天,這裡也依然是一塊宜農宜牧、物產豐饒的寶地,中亞諸國為了爭奪它,狗腦子都打出來了。這裡也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中轉站,商隊在翻越帕米爾高原進入疏勒之前,或者翻越了帕米爾高原進入中亞,準備動身前往波斯之前,都要先在大宛停留一段時間,養精蓄銳,補充物資,作好充分的準備才動身。
畢竟,在這個時代,不管是翻越帕米爾高原進入疏勒還是穿浩翰的大漠荒原進入伊朗高原,都是極其艱難而且凶險的,那惡劣的氣候、漫天的風沙、凶殘的狼群、比狼群還要凶殘的沙盜……都可以將一整支商隊給啃得連渣都不剩。要不你以為為什麼一匹絲綢販到羅馬可以賣出比黃金還貴的天價?一來物以稀為貴,西方沒這玩意兒,賣得貴那是理所當然的;二來,這條商道實在是太危險了,用九死一生來形容也不為過,曆儘艱辛磨難好不容易到達了旅程的終點,不把手中的貨物賣出十倍甚至數十倍的高價,對得起這一路的艱難險阻?對得起這一路的顛沛流離?那些商隊不管是向東的還是向西的,到達費爾乾納盆的地時候都已經是筋疲力儘,人困馬乏了,而物產豐饒的費爾乾納盆地就成了他們休整的理想去處,不在這裡休整一段時間,補足物資然後再上路,那跟找死沒啥區彆。
華夏族群原先是不知道有大宛這個國家的,甚至都不知道有西域。直到漢武帝大舉反擊匈奴,打通河西走廊,漢使穿越河西走廊,穿過煙沙晦迷的星星峽,才驀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這麼大,這麼浩翰而雄渾————頗有點拿皇打到俄羅斯才發現原來歐洲這麼大的感覺。極富開拓、冒險精神的漢使們以分布在西域大漠荒原上那一串串小國為跳板,穿越了整個西域,翻越帕米爾高原來到中亞,一個更加遼闊的世界出現在他們眼前……
大宛這個國名,就這樣出現在了中國的史料之中。
史料記載,大宛“有大小屬邑七十餘城,人口數十萬,勝兵六萬,農業和畜牧業興盛,產稻﹑麥﹑苜蓿﹑葡萄等,葡萄多用於釀酒,富人藏酒至萬石,且以出汗血馬”。跟西域那些往往隻有乾把人的小國相比,大宛無疑是個巨無霸,在當時的西域乃至中亞,他們是霸主般的存在。隻可惜,被漢武帝盯上了,這個霸主要倒黴了。
漢武帝征大宛明麵上的理由是要天馬,當時漢匈戰爭打得如火如荼,而中國本土馬種又不甚理想,確實很需要引進優良的馬種,改善戰馬的質量,提高騎後的戰鬥力。不過,這隻是明麵上的理由,更深層次的考慮卻是想將整個西域乃至中亞都拉到大漢這邊,大家一起圍毆匈奴。這位眼光毒辣的雄主知道,光靠正麵進攻永遠也沒有辦法打垮擁有無邊無際的草原、荒漠作為回旋空間的匈奴,想要擊敗匈奴,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他們孤立起來,讓大漢夠得到的每一個國家都成為匈奴的敵人。漢宛之戰,漢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打仗沒死傷多少人,但是往返途中餓死病死的,掉隊的,逃跑的,迷路的,卻多達數萬人,不過,他們贏了,他們攻破了大宛的王城,得到了一乾多匹天馬,還把大宛的國庫給搬空了。漢武帝征大宛的兩個戰略目的全都達到了:獲得了極其優良的馬種,同時在中亞豎立了威信,將西域、中亞這一堆國家拉到了大漢這邊,匈奴被徹底孤立了。
被孤立後的匈奴處境怎麼樣呢?
也沒怎麼樣,無非就是日常被烏孫、丁零、烏桓、鮮卑等等強悍的蠻族圍毆而已,漢軍隻需要派出十幾號人,便可以在西域拉起數乾甚至上萬的大軍去揍他們,這些大軍的賞罰全是大漢說了算的。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孤立、圍毆之下,匈奴終於崩了,先是分裂、內戰,最後一分為二,南匈奴歸附漢朝成了東漢的打手,北匈奴繼續被圍毆,隻是這次圍毆他們的人裡多了個南匈奴。史料記載:時北虜衰耗,黨眾離叛,南部攻其有,丁零寇其後,鮮卑擊其左,西域侵其右,不複自立,乃遠去。
這也太慘了點。
竇憲兩次出塞,給了北匈奴最後一擊,在他勒石燕然之後,北匈奴五十八個部落共計二十八萬人投降東漢,被遷到五原、朔方、北地諸郡,剩下的基本跑沒影了,漢武帝的戰略構想,終於實現了。
匈奴從草原上消失了,但大宛依舊屹立在費爾乾納盆地。這裡高度城市化,有著大量列柱廊式建築,希臘城市常見的競技場、圖書館這些設施,這裡也不缺少,繁華得令人羨慕。數百年前亞曆山大大帝發起的那場持續十多年的萬裡遠征像一陣大風,將希臘文明的種子吹到了亞洲腹地,開出了美麗的花。雖然這位雄主逝世之後,他打下的龐大帝國分裂成了數個國家,彼此攻伐,使得希臘化世界一蹶不振,最後大多被羅馬吞並,但是在富饒的費爾乾納盆地,希臘文明種子長出來的花兒依舊在綻放,而且越發的豔麗。善於經商的粟特人、善騎善射的塞種人、剽悍善戰的丁零人、財大氣粗的波斯人和印度人……都在這裡交彙、碰撞。源自古希臘時代的多神係宗教、源自波斯的襖教、源自印度的佛教,在這裡傳播、交融,綻放出奪目的光芒。
相較於已經變成煉獄的中原,這裡簡直就是世外桃源了。
就是冷了點。
來自洛陽的鄭灝用獸皮做的袍子裹緊自己的身體,往手心哈了幾口氣,待遇凍得發僵的手掌有了幾分暖意之後拿起天鵝羽毛做的羽毛筆,展開羊皮紙,在上麵刷刷刷的書寫起來。
他原是晉朝的官員,在八王之亂前曾隨同使團一起來到大宛,宣揚過大晉國威,離開的時候還帶走了數匹汗血寶馬。那一趟旅行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讓他知道,在蔥嶺的另一邊同樣有著許多繁榮的城市和燦爛的文明,並非中原臆想中的蠻荒之地。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追隨甘英的足跡,翻越伊朗高原,抵達甘英因為種種原因而沒能到達的世界,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能夠與大漢並駕齊驅,傲視群雄的羅馬,那個人人尚武如當年之秦的神秘國度。
西晉那動蕩不安的政局和殘酷的內戰,以及胡人入侵,讓他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了,他從二十多歲的少年郎一直熬到快四十歲了,始終沒有等來這樣的機會。就在他快要絕望了的時候,甩掉包袱浴火重生的南陽小朝廷卻給他帶來了希望。當大司農提出要派使團翻越蔥嶺,穿越波斯前往未知的世界尋找亞麻、棉花、油橄欖、西瓜等等作物的種子以及外國的書籍著作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報了名,因為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再不抓住,他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見識那個更加廣闊的世界了。
於是他被任命為使團團長,帶著一個數十人的使團經夷陵入四川,翻越秦嶺,穿越河西走廊抵達西域。在車師今天的吐魯番),整個使團一分為二,副團長帶著一半人留在當地學習棉花種植技術和棉布紡織技術,他則帶著一半人手繼續出發,在向導的帶領下翻越飛鳥難越的蔥嶺,以整個使團減員一半的代價艱難地挺進至大宛都城。
然後就走不動了。整個使團已經筋疲力儘,而且可怕的寒冬已經降臨,就他們這點人,冬季在大草原上長途行軍,那跟找死沒有什麼區彆。所以他選擇了直接去見大宛王,送上一些禮物,包括墨錠、紙張、絲綢、茶葉等等,道明了自己的來意。大宛國王熱情地接待他們,將他們安置在驛館之中,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著,不敢有絲毫怠慢。
畢竟怠慢這幫中原來的大像是什麼後果,他們是見識過了的,心有餘悸呢。
得虧大宛王的熱情招待,不然他們都不知道該上哪過冬呢。
鄭灝奮筆疾書,將這段時間在大宛的所見所聞一一記錄下來。這段時間他足跡踏遍了貴山城,進入圖書館裡翻閱那些用羊皮紙抄寫的典籍,到市民大會堂去聽大宛的貴族、元老們吵架,在競技場觀看青年們的體育競賽……跟十幾年前匆匆到來,又匆匆離開相比,他對這個古老的國度,這個在天山和吉薩爾·阿賴山夾縫間茁壯生長的文明有了更多的了解。這裡有太多太多新鮮的事情讓他迫切的希望能夠記錄下來,帶回到中原去,讓更多人都知道這裡有著怎樣一片樂土……
省得他們整天窩在中原互砍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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