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斷了……
說來也好笑,不過是因為自己兒子不小心碰了一個貴公子一下。
那位貴公子就立刻一腳踹去。
踹了一腳不解氣,走過來準備拳打腳踢。
妻子是為了保護兒子,腿活生生被打斷的。
她沒有喊一聲,像個老母雞一般將孩子完全護在懷裡。
那貴公子不解氣。
這麼打還是不過癮,明明已經血水交加了。
可就是不解氣。
賤民的命怎麼能算命呢?
最後是幾個壯漢控製住她的四肢,硬生生將她腿打斷的。
腿斷後,妻子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一直想自殺。
家門貧寒,因為這麼一出更是雪上加霜。
她雖然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知書懂禮,視丈夫為天。
自從腿斷後,她就覺得自己拖累了丈夫。
什麼活都不能做,家裡還得多一個廢人的嘴。
她尋死過多次。
都被原主勸阻了。
原主在一個夜晚,帶她遠走高飛來到了這裡。
開始了新的生活。
這三年,雖然苦,但是一家人在一起,還算其樂融融。
陳府的老爺,也就是那位丞相,可以說確實是個好人。
所有下人的孩子都可以進學堂,不過要服侍小姐少爺們。
這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能識字,他想都不敢想。
今後他的孩子一定會比自己更出息的。
所以他留了下來,她也不再輕生。
日子似乎好了起來。
似乎真的在走向更好的未來。
但……命運似乎總是喜歡開玩笑。
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隻找苦命人。
他太累了。
他從未告訴過夫人這個活有多辛苦。
其他人有多欺壓他。
說是四個人的活……實際上基本上壓在他身上。
除了本職工作他還得做好多好多不屬於自己的活。
他不能說。
她本來就當自己是累贅了,這種話又怎麼說得出口。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終於有一天,他又被人欺負了,活活被打了一頓,打得半死。
拖著殘敗的身子回來。
病痛,勞累,辛苦,一應俱全。
他死了,他來了。
王五,代替了他。
回憶到這時。
王五歎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他沒有說話。
這個屋子裡寂靜得可怕。
隻有他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一聲,一聲,又一聲。
像在歎息這操蛋的生活。
女人太過體貼,她問了第一句後就一直靜靜躺著再無開口。
哪怕心裡有些忐忑,丈夫是不是要拋下她了。
但她也沒再開口問一句。
就這麼靜靜躺著。
宛如認命等待屬於自己的命運,無論好壞。
王五忽然側過臉,看向深處。
那裡昏暗不清,一團濃霧。
這個房間很昏暗又潮濕,女人常年躺著其實……也很不舒服吧……
他緩緩轉過身子,雖然他看不清女人的樣子,但還是溫和地說:“沒什麼,有個東西找不到了。”
“那你現在找到了嗎?”
“找到了。”王五笑著:“大人還在等我過去,我去去就回,晚上給你帶好吃的。”
昏暗中,女人笑了,她溫和地說:“沒事的,我已經很拖累你了。”
王五搖搖頭,他垂下眼眸。
“你等我回來。”
……
王五還是重新回到了阿輝的庭院。
他本想一跑了之,但……
嗯,天地這麼大,人生地不熟,他又能跑去哪裡?
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王五跨進了屋子。
阿輝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坐在主座上,一動不動。
見王五回來了,眼皮挑了一下,打量著還是濕漉漉的王五。
漫不經心地:
“你比我想象得回來的快。”
王五自嘲地笑了一下:“總不能讓大人多等嘛。”
阿輝繼續說道:“我還以為你會跑了。”
“那怎麼會?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活,我還指望著這個生活呢。”王五又露出了一慣的笑容。
討好,卑微,小心翼翼。
“嗯……”阿輝點點頭:“我都讓人在門口等你了。”
“要是你有出府的意圖,現在估計屍骨無存了。”
這句話是糊弄他的。
阿輝想先硬後軟,儘快搞清楚他來自哪裡。
是現實世界,還是……遊戲世界。
這裡穿越的人,是來自名為‘地球’的那個星球嗎?
他有些,迫不及待。
王五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疲倦。
其實也不是不想跑。
就是剛剛忽然那麼一瞬間,他心軟了。
他跑了,那她怎麼辦?
雖然兩個人毫無瓜葛,可是畢竟占了人家丈夫的身體啊。
想到這,王五都想給自己抽一巴掌。
明明自己都活的不如意了,但還是看不了彆人不如意。
就像自己淋過雨,太想給彆人撐傘了。
王五撲通又跪下了。
似乎動不動下跪已經習以為常,他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開始哭天喊地:
“大人啊!明鑒啊!我對陳府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有逃跑的念頭呢!”
“這裡就是我的家啊,老爺賞了我一口飯吃,我生是陳府的人,死是陳府的鬼,我怎麼可能跑呢!”
“大人啊!您快彆說這樣的話了,嚇死小人了!”
……
“……”阿輝無語地看著王五,他到底是從哪裡習得的習慣。
斟酌了一下:“隻是你剛剛的故事,我好像哪裡聽過……”
嗯?
王五抬起了頭。
滿臉震驚。
這個年代也有駱駝祥子?
阿輝冷目相待,口氣冰冷:
“目前已經抓了五個穿越者了,他們都被壓在大牢裡。”
“他們帶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有不少話本。”
阿輝頓了一頓,威壓散儘。
王五一抖。
完了,又有腦殘的穿越者把自己要用的東西先用了?
不,不對。
這個王八羔子是不是在框老子?
就想抓住漏洞把拿自己的項上人頭換銀子?
短短一秒鐘,王五把自己會怎麼死都想了遍,然後又開始磕頭。
咚咚咚咚。
磕得賊響,就好像不怕痛。
阿輝頭更痛了,他揉了揉太陽穴。
要是這個人就是失蹤的公子,那到底那戶倒黴人家會是他的家?
如果不是,他又曾經經曆過什麼……
感覺在這吃人不見血的封建社會適應得極好。
就像真正的本朝人一樣。
頭痛。
阿輝闔上眸子。
“彆磕了。”
聲音不大,但很嚴厲,帶著隱隱的怒火。
王五立刻停止了動作。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眼眶竟然帶上了眼淚。
他哀求地說道:“大人,我知道您是一個好人,不然您也不會救下我。”
“我還有一個殘疾的妻子,她下體癱瘓了,無法動彈,隻有我能照顧他。”
“無論小的多麼愚蠢,得罪了大人,大人可否留小人一條命?”
“小人彆無他求,隻求大人留小的一天狗命!”
王五說完磕頭,頭埋在兩臂之間,整個人匍匐在地,顯得那般卑微。
阿輝一時間心情很複雜。
他如果是穿越者,會對原主的家人都這麼真情實感嗎?
他如果不是,那他沒什麼會那些屬於現代的詞彙?
還是說,他真的是彆人派來打探自己的?
屋外的雨已經停了。
旁邊的香爐裡嫋嫋升起香薰。
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
在王五離開的時間裡,阿輝已經讓人將他的資料查的清清楚楚了。
什麼時候來的,妻子,孩子,包括所有一切,都記錄在案,一清二楚。
他沒撒謊。
他是有個癱瘓的妻子。
全家是隻能靠他活著。
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實的。
可是為什麼?
他為什麼會為了一個不相關,甚至拖累的女人……下跪求饒?
阿輝不理解。
他就這麼看著男人。
而王五,也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他閉上了眼睛。
就像剛剛躺在床上的女人。
一樣靜靜地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命運。
他不過是這個世界上最卑微的那一類人罷了。
就像螞蟻中的工蟻。
生來就是犧牲的。
如果他死了,這個世界不會激起一點水花,也不會有人惋惜。
因為他的命賤。
大家隻會說:瞧瞧這個傻子竟然得罪了大人,死有餘辜。
沒人會覺得,他也是條命。
罷了罷了。
這麼多年他也累了。
一直在重複的生活,日複一日,見不到頭。
死了也好。
王五在掩於地下的臉上忽然緩緩地揚起了笑容,有著說不上來的心酸。
他忽然不害怕了,還有點坦然。
生死嘛,人總會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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