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小年夜。
從這一天開始，原本熱火朝天乾生產的工業區開始冷清下來，各家工廠大院裡隻剩下幾個春節看大門的值班人員，而以江城縣人民商場為中心的購物一條街則是一個人頭攢動接踵摩肩的狀態。
大街上的人潮洶湧，到處張貼著喜慶的標語，商場裡更是人滿為患，每個櫃台邊都排著等候采辦年貨的長隊。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平時能將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老百姓才會豪橫地讓營業員們拿這拿那，再伸出手指蘸一蘸口水，擺出一個自認為很瀟灑的姿勢數錢。
一年到頭的苦了三百五十天，如果不能趁著過年的時候鋪張浪費一下，那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大眾們的這種心態，就是唐沭為什麼一直到了臘月下旬才開始采摘蔬菜的根本原因，因為他算準了這時候人花錢基本上是沒什麼節製的，在麵子這種東西的作祟之下，隻要是看中了的東西，大多都不會太過在乎價格。
身上的錢本來就是用來買東西的，當然是看上什麼就買什麼，直到全都花出去為止。
所以，反季節蔬菜這種東西根本就不愁賣不出去。
唐沭跟邵先軍還是有些良心的，這一次他們沒有選擇在農貿市場裡交管理費擺攤位，那裡的人多，生意也好做，但唐沭不願看到真拿不出錢來買這些高價蔬菜的人打腫臉充胖子。
兩人的目標是縣城中心的幾處大型單位宿舍區，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雙職工家庭，在這個年代能夠月入七十塊的絕對稱得上中產階級，過年的時候宰這些人一頓，唐沭毫無心理壓力。
他們這一車綠色蔬菜確實顯眼的很，兩人剛剛在城北的製刷廠宿舍區巷子口架好了車，邵先軍還沒來得及吆喝兩聲吸引顧客，便有幾個眼尖的大媽圍了上來。
“喲，這是豇豆啊，這季節居然有這玩意兒，還是新鮮的，這是真的假的？”
邵先軍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他立即抽出一根豇豆，當著幾位大媽的麵掰成兩段，將切麵展示在幾人眼前：“大媽您看，這是真豇豆吧。也不瞞各位街坊，我們這些蔬菜都是從蘇省農業科研基地弄出來的新品種，彆說江城縣，就是整個揚城市也就這麼一點。”
邵先軍胡亂編造的這麼一個單位名稱立即將三人給唬住了，既然是什麼研究基地的產物，肯定是騙不了人的，要是買點這些新鮮蔬菜回去，三十晚上的年夜飯吃起來絕對特彆。
“這些菜怎麼賣的？給我們見樣稱一點。”
“冬天裡常見的這幾種三分一斤，其他的所有菜品都是一口價，六毛五一斤。”
幾個人一聽報價，原本還在翻檢蔬菜的手全都停在了半空：“六毛五？小夥子你這是搶錢啊，市場上豬肉才九毛一斤。”
被人噴了一臉口水，邵先軍也不生氣：“大媽，我剛剛也說了，這是農業基地的新產品，你們以前在冬天見過這些蔬菜嗎？這些都是研究人員的心血，而且就這麼多，賣完了就沒了，您說價格能不高嗎？”
“那也不能這麼高啊，這麼算下來，年三十這頓飯不得吃掉好幾塊錢？”
“這位大媽的話可不對啊，市場上賣肉是要肉票的，咱們這沒那麼多規矩，是不是替您省了點錢，另外這些是菜又不是主食，稍微買一點給家裡人嘗個新鮮，能買的了多少？您看這些紅紅綠綠的一上桌，是不是看上去就特彆喜慶特彆應景？過年嘛，圖的就是開心，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還彆說，你這小夥子的話還挺有道理。”
在邵先軍的推銷之下，兩人很快做成了第一筆生意，上秤結算，三人一共花了八塊三，雖說價格貴的離譜，大媽們還是覺得物有所值。
又不是天天吃這麼貴的菜，難得糊塗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三人拎著菜籃子準備離開的時候，其中一人又看中了一把小青菜。
邵先軍忙不迭地又開始他的推銷：“這位大媽一看就是會吃的，小青菜配木耳，再來點筍乾肉絲，這就叫一碗三鮮湯，給我神仙都不當。我幫您稱一點？”
“你這小鬼頭，說話一套一套的，看來我不買還不行了，那就來半斤。”
邵先軍嘴角帶笑，並沒有立即動手：“大媽，我得跟您說清楚，這小青菜的量太少了，所以……”
“行了，你就放心稱吧。”邵先軍還想講個價，誰料剛剛還斤斤計較的大媽們這時候卻灑脫了起來，“都買了這麼多了，還在乎這三五毛的？”
以微笑服務送走第一批顧客，趁著四下無人，邵先軍從三輪車廂的最下麵捧出一把小青菜放在已經售空的位置上。
唐沭看著邵先軍這猴精行為，不由得暗自感歎，任何時代果然都是不缺人才的，就比如自己眼前的這位，他可從來沒有向小邵同誌灌輸過饑餓營銷的概念，擁有這一手無師自通本事的邵先軍，不就是個銷售奇才麼。
接下來的銷售可謂是異常順利。
由於三位大媽起到了很好的廣告作用，製刷廠宿舍區那邊的住戶們聞風而來，開啟了第一波搶購，隻是短短半個小時，兩輛三輪車上的蔬菜被一搶而空。
買到的沾沾自喜，沒有一個覺得自己買貴了，沒買到的卻感覺好像自己吃了大虧，彆人有自己沒有，那自己豈不是比他們矮了一頭？
兩人被圍在巷子口抽不開身，唐沭隻能再三承諾一會肯定再過來一趟，這才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回到農具廠小院繼續裝車，然後馬不停滴地又趕了回去。
來到剛才停車的位置，那裡居然還有幾個人在寒風中等候，邵先軍正想招呼他們過來，卻被唐沭一把抓住了胳膊：“快走，前麵有紅袖箍。”
邵先軍猛然一個急停就想推著車跑，而那幾個守候在巷口的大爺大媽們同樣也發現了突然出現的市場管理人員，為了防止這幾個人上來找麻煩，居然直接將路給堵了。
夏天的時候，唐沭與邵先軍沿路賣冰棍，同樣也遇到過不少次管理員的檢查，那時候都是仗著自己有車，在他們將自己攔住之前開溜，從來沒碰上過有顧客幫忙堵路讓管理員過不來的情況。
看著這充滿戲劇性的一幕，唐沭跟邵先軍愣愣地站在巷子口，兩人竟然都忘了跑路。
正在兩人愣神期間，身邊一位老太朝著他們一招手：“你倆在大街上賣，太顯眼了，來我家院子裡，那些管理員不敢進來。”
唐沭與邵先軍麵麵相覷，這怎麼還發展出一個窩點來了。
老太太說的沒錯，他們在沒有任何手續的情況下當街售賣，市場管理人員肯定是要罰款的，但如果是在私人小院裡就不太好處理了，畢竟管理員不是公安，沒有權利私闖民宅，抓不到現行，他們就不能說唐沭跟邵先軍的行為是破壞農貿市場秩序。
兩人在老太太的自家小院裡忙得不亦樂乎，唐沭猛然間抬頭一瞧，赫然發現剛剛幾名管理員裡的其中一人正站在自己對麵挑揀著黃瓜，心中大罵一句該死，這貨居然還會釣魚執法。
發現唐沭的臉色很是難看，對麵的人知道這是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朝著唐沭露了露右臂，上麵並沒有寫著“市場管理員”字樣的紅袖章：“你剛剛跑什麼？我已經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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