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焦慮,乃至動搖……
這些出了紫無常後纏繞他的一切並非簡單來自於貪生怕死,而是未知與未知帶來的蛇一般藏在陰影角落的迷茫。
他回憶起思考紡織機革命時的冰火寒熱,以及“此世為史捉刀”的悚然;
他回憶起蒼茫大雪下與屈羅意共賞的山川黑白,以及“此世借我成事”的使命;
還有在淮陽國的時候;
那夕陽輝煌鮮亮,照透了伊山湖水,而段天南的輪廓過了如許歲月竟還鑲嵌其中。
那時我已經迷茫過一次——以區區數人的理想主義要如何對抗一整個龐大頑固的社會體係?
但無論如何,在龍湫鎮我隻覺得路難行,卻不怕沒有路。
直到無常境中,猩紫色的組織竟鋪滿了星球液麵。
一切自此不同。
曾經的地球,曾經的現代社會,曾經的科學技術,那些奇觀、機械、武器、信息網絡,哪怕一股腦兒打包在一起,放在天球交彙時又能算得了什麼?
在那種足以重塑生物圈、影響星球重力的恐怖生命麵前,我所引以為豪的文化、觀念、文明又何值一提?
人見到神,才知道曆史的軌跡並不絕對,才知道“亦步亦趨便能殊途同歸”隻是未曾醒來的白日美夢,並感受到砭肌刺骨的恐懼。
蓋因對上述一切的否定亦是在否定穿越者自以為生來具備的天命。
洪範怔然半晌,終於如回魂般鬆弛少許。
這時候他感到冰冷且汗濕的手心傳來溫柔的熱量,才發覺不知何時起蕭楚已與自己十指交握,現在也不曾鬆開。
果茶未涼。
果香、花香正簇擁著女兒之香。
淚光中熠熠閃爍的金色亦漸漸壓過了星球表麵的猩紫與其外無垠無際的深暗。
從未有一刻,洪範如此明確地意識到蕭楚的舉世無雙、與眾不同。
天下熙攘,方才那番話定無第二個人能說出,亦無第二個人能像她一樣看清自己。
甚至比自己更清楚。
“謝謝你,殿下。”
“這裡沒有殿下……”
片刻後,洪範起身告辭。
蕭楚沒有像往常一樣相送,隻靠在椅中靜靜看對方離去的背影,看他毫無點飾、一簪橫平的發髻,看著他強橫到先天頂級的肉身踏出脆弱而堅決的腳步。
現實在注視中模糊。
她看到了十年後,看到兩個人早已
共同生活、奮鬥、有了孩子。
一個麵目不清但分明與他和她相似的孩子正拉著她的裙角發問:
“娘親,我的眉眼是像你還是像爹爹?”
正當笑著出神的時候,蕭楚恍然意識到屋角還有一個黑袍影子無聲站著,冰冷的眼神自兜帽陰影下注視著洪範,隨時要領他去另一個世界。
【二十六人,隻回來一個。】
蕭楚屏住呼吸,被後怕包圍。
後怕自己明知紫無常危險卻沒有攔住他,後怕自己差點失去他。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殿下,斑斑方才死了。”
胡莊站定門外,低聲說道。
斑斑是一隻虎皮鸚鵡的名字,亦是仙德長公主最喜愛的寵物。
但蕭楚隻是點點頭。
家養的虎皮鸚鵡活滿十年已是壽終正寢,而曾經她孵出它的時候還年方十八,從軍僅兩年。
“殿下要親手葬它嗎?”
胡莊再問,意外於主公的冷淡。
“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