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什麼光彩事啊,就是平民小戶,藏著掖著都來不及,怎的甄士隱竟然敢公然鬨上公堂?這不等於把家醜外揚了嘛,甄家也是體麵人家,都不要顏麵的麼?賈雨村可是知道,前朝有位宗室郡主,就是被人拐走糟蹋了。等到找回來時,家中發狠督促著官府把那夥人販子全都處死了,但卻不敢認回女兒。父母還算心疼孩子,也隻敢把女兒悄悄地送走,安排住進了一個大田莊,另外給了不少財產,讓她隱姓埋名地生活。身邊一大群奴婢伺候著,其實也是監視著,那郡主從此從玉牒上除名,再不能現身於人前了!
論起來,前朝禮教規矩可遠比現在要寬容得多,那時都覺著是有傷門風的羞恥之事,如今更加不能為世人所容!
賈雨村心中駭然,甄士隱這是走火入魔了麼,他為一家之主,豈能如此兒女情長,不為家族長遠著想?真是迂腐執拗,愚不可及,怪不得雖是姑蘇望族之後,家境優裕,也不能出人頭地!
賈雨村壓住心頭隱隱的不屑,耐著性子勸說了崔嘉一番,無奈崔嘉那是油鹽不進的。賈雨村不禁有些惱怒起來,如今自己可是父母官,比一個白丁怎能如此無禮》
但轉念一想,又勉強忍耐下來了。甄士隱對他有過幫助,且其人雖無功名,也是富足鄉紳,而且聽說他在金陵城因為繪畫,樹立起了些名氣,為不少做官的和富貴之人都畫過像,與他們多少有些人情在。
而且,士子們對他的口碑也甚好,很多人都知道他資助了位士子上京科舉,隻是無人知道自己就是那名士子。自己當年寄居在葫蘆寺裡,生活確實落魄不堪,甄士隱慷慨救濟了他五十兩銀子,這相當於平民百姓過兩年日子的花費了。
賈雨村心中也明白,如果沒有這五十兩銀子,自己是支撐不到科場得意的。這對讀書人來說,可是極大的恩惠。儘管甄士隱從未對外人宣揚過,但這段曆史卻是掩蓋不了的。若是逼急了他,那後果
忘恩負義,在士林和官場上,都是大忌!
還有一層,也是賈雨村要忌憚的。甄士隱姓甄啊,雖然和那江南赫赫有名的奉聖夫人、甄貴妃那一支的甄家似乎並非一脈。但是,若是他有這個心思,想要巴上去和主枝聯宗,也不是不行的。以他的家世雅望,身為體仁院總裁的甄應嘉也不會拒絕。就比如自己本來和賈家沒有任何關係的,但自己隱晦提出欲聯宗,讓雙方更加親近些時,賈家不也欣然答應下來了麼?
那甄士隱以前是清高,不願主動湊上去討好甄家主脈,自己關上門優哉遊哉地過清閒日子。但人若是被逼到了角落裡,還顧得上那麼多麼?就像自己原來也是有些傲骨的,但被罷黜了之後,便一切都想開了,在現實麵前,麵子骨氣算得了什麼?
賈雨村細細地向崔嘉剖析了其中的利害,見崔嘉還是不為所動,隻得怏怏離去。他已儘到提醒之義,甄士隱自己作死,和他可沒有關係!
崔嘉其實並沒有就這麼坐等著開堂,他心中自有一番計較。
崔嘉暗地裡和刑房主事聯係上了,他想打聽賈雨村的主意。那薛蟠若是不死心,賈雨村會不會助紂為虐,動起歪心思來
他自忖以自家的權勢,是不能和他們這些權貴抗衡的。既然沒有有更大的依仗,不如把事情鬨到人儘皆知,才能震懾這些權貴們。現代社會裡,弱勢群體受到壓迫,若要討回公道,往往最有效,最迅速的方法就是利用信息平台、渠道,把這事件傳播出去,借助公共輿論的力量,來給自己爭取公平的對待。這放在古代,也是一樣的道理,這樣成功的例子,也是有很多的。
刑房主事老練深沉,消息也極靈通,已經打聽到賈雨村找來醫生來給薛蟠診斷傷情。他把此事告訴了崔嘉,兩人討論之後做出了判斷,那就是賈雨村為了開脫薛家重傷馮淵的罪行,準備作偽證陷害馮淵,這樣馮淵身為受害者不但不能伸冤,說不得還會背上個傷人的罪名,至少也會判為雙方互毆,而薛蟠傷得更重些!
這事不好辦啊!刑房主事搖頭對著崔嘉道。他是想拿捏拿捏賈雨村,在他為難之時再殷勤相助,從而讓他們這些老人的地位更加穩固。但是,他可不想明目張膽地和賈雨村作對,那可真得罪人了,他沒那麼蠢!至於那馮淵,他與此人非親非故的,是死是活與他何乾呢?
崔嘉思慮了一會兒,他與刑房主事的交情雖然還可以,但要勉強那主事為了一個無關的人出太多的力,那也是強人之難。但是他是真的要救一救馮淵,刑房主事對他的態度很不理解,真心實意地勸說了幾句。
崔嘉歎息著把自己的考慮說出來。刑房主事有些觸動,這些年來,崔嘉幫了他不少忙,平日裡年節也不忘了送他不少禮物,他也是為人父母的,能感受到崔嘉這對英蓮的心意。隻是,他左右為難起來。
其實,崔嘉也沒指望刑房主事能挺身而出,他隻是以此為引,借機提出另一個要求來。刑房主事更加驚異,委實不明白崔嘉的心思。但這倒不為難,他可以還這個人情。
崔嘉在刑房主事的幫助下,悄悄地去見了英蓮和馮淵,問明白了他們倆一些事情。而後,細細地把自己的打算講給兩人聽,讓他們安心。那邊,刑房主事也加緊了對那人販子的訊問,人販子挨了幾頓毒打後,就服服帖帖,為免得皮肉受苦,滿口答應上堂時配合著招認和表演,反正他這罪證確鑿的,不招也是不成的了。
這案子在金陵城引起了很多關注,百姓們都議論不已,尤其還涉及到巨富的薛家。那薛蟠是有名的呆霸王,仗著家中有權有勢,向來橫蠻跋扈的,怎麼和人爭買個被拐賣的女子,竟然會被人打傷了?誰這麼有膽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還聽說那丫頭被家人尋到了,準備認回去呢。那家人是金陵人氏,也是個好人家。但是,這女孩子畢竟,唉!
因此,到了開堂那日,很多好奇的百姓都擠在金陵府衙裡,圍觀審訊這場官司。崔嘉身為苦主,早早地就到了。好在這裡官員審案,還不禁百姓觀看,這樣賈雨村想要暗箱操作,也要顧忌幾分。
拐子被押到大堂之上,跪在地上,顫抖著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證據確鑿,無可辯駁。英蓮也被傳喚到公堂,她依稀還記得兒時被拐賣的情景,回憶起這些年來在拐子手上艱難求生,受到的打罵和磋磨,自己常年的恐懼和畏縮,英蓮不禁淚如雨下,嗚咽出聲。
在場之人見到這嬌柔美麗的少女竟然遭遇如此淒慘,也感歎憐惜,越發痛罵起這萬惡的拐子來,紛紛呼喊要求青天大老爺嚴懲!
崔嘉在群情洶湧時出場,開口就認下了英蓮。有人認出了崔嘉,知道他的故事,驚愕之餘,也為他高興,終於和多年來苦苦尋找的女兒團聚了,可謂天不負人願啊!
但也有不少人聽說了後,就在心中泛起了嘀咕。方才他們是同情英蓮的,如果英蓮此刻是個孤女,他們還是會覺著,她真是好可憐啊!但現在又不免想著,哎呀,這甄家也是個體麵人家,女兒卻
甄英蓮那麼個美貌姑娘,跟著那拐子生活了多年,還能是清白的麼?家門不幸啊!實在舍不得女兒,等案子結了,悄悄安置了就好,何必當庭大眾下認回來呢!
崔嘉撫慰了一番痛哭的甄英蓮,憤怒地提出要追究那拐子拐賣幼女和□□之罪,賈雨村坐在公堂上首,也覺著瞠目結舌,實在不解甄士隱為何要主動把家醜外揚。他隻得順應著崔嘉的言語猛拍這驚堂木,喝令著那拐子如實招來,否則大刑伺候!
“大人冤枉啊!”那拐子早被刑房差役打怕了,何況有些事情他委實沒做過,可不敢再攬個罪名上身。
“大人明鑒啊!”那拐子連連磕頭:“那甄英蓮是小人拐賣的沒錯,那時她尚是五歲幼女。我見她玉雪玲瓏,一身稚氣,就打算拿著她當做廋馬養著,養個十年八年的,日後好賣個高價。她就是小人生財的聚寶盆,小人怎麼會壞了她的清白,那還值什麼錢?這□□之事,小人委實是沒做過!”
拐子又轉身對著崔嘉哀求道:“甄老爺,小人油脂蒙了心,貪財拐賣了你家的姑娘,但我可沒玷汙了她。小時候怕她不聽話,是狠打過幾頓殺威。後來見她膽小老實,心性純良,我就沒再虐待她了,有時候還會給她買些好吃食。求您看在這份上,寬恕些則個!”
“英蓮啊,我給你磕頭,快求求你阿爹,放過我吧!我好歹沒害了你性命,養你到了那麼大!”
崔嘉也含含混混地把薛家和賈雨村的打算透露給了刑房主事,隻是隱過了他資助過賈雨村這一節。這種官場的內鬥,他儘可能地想要回避,不能涉足,當然若是賈雨村做得過分,他也是有後手的。
刑房主事明白了崔嘉的心意,此時也很配合地喝道:“大膽,公堂之上,豈能聽你一麵之詞!”
“大人,”刑房主事提議道:“既然人犯這樣說,那不如傳喚穩婆來檢視一番,就知其言真假,也好服眾!”
賈雨村聞言,連忙看了崔嘉一眼,見他麵色沉靜,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又見圍觀的百姓一付好奇激動的樣子,便微微頷首允許了。既然甄士隱都不擔憂,那拐子罪責重一點,輕一些的,對他是無關痛癢的。
甄英蓮被兩位穩婆拉到大堂內室裡驗身,她早被囑咐過,此刻含羞忍辱地配合著穩婆,半點沒有反抗。穩婆仔細地查驗後,出來稟告道,那拐子沒有說謊,甄姑娘尚是完璧之身。
崔嘉暗暗歎了口氣,心情複雜。這種做法對年輕女子而言,可謂是極大的人身侮辱。放在現代社會,這簡直要被分分鐘罵上熱搜,接受法律和輿論的雙重製裁。但在這裡,這麼做卻可以洗清甄英蓮的清白,對她的未來是個保障,不然那流言蜚語會跟隨了她一生,至死不得解脫。有些事他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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