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離開金陵城,為什麼?”馮淵激動地問崔嘉。
他覺得十分委屈,天道不公,明明他被薛蟠打得那麼慘,還被惡意誣陷,險遭牢獄之災,幸得崔嘉援手,才逃過了一劫。所有醫藥花銷,薛家都不聞不問的,怎的他都退讓至此了,薛家還不肯罷休麼?金陵城是他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他為什麼要背井離鄉?
“為了你日後的平安!”崔嘉嚴肅地對他說道。
馮淵與原來的甄士隱一樣,都是家中有產業的一代,每年收取田租就能衣食無憂,其實從來沒有過在社會上謀生的經驗。對人情世故,關係利害所知甚少,可謂是天真爛漫,說得難聽些,就是有些單蠢。
薛蟠素有‘呆霸王’的名號,可見他的橫蠻不講理。此番因種種原因,沒能立刻收拾了馮淵,心中是很不快意的。如果馮淵如崔嘉承諾的那般,遠遠地離開金陵城,那他還會覺得,馮淵到底還是畏懼了他薛大爺,終究是自己贏了,保住了臉麵!可馮淵若是一直在他眼皮下晃悠,讓他想起自己的挫敗,難保他不會再興起報複之念來。
粗暴地打砸傷人,那是市井惡霸的行徑,十分低級。如果像四大家族這樣的豪強想要報複平頭百姓,有的是法子逼得你無處容身!即使薛蟠自己的腦子不行,自然也有的是人為他出主意的。
崔嘉把這個道理仔細地剖析給馮淵聽,以前他不清楚這個世界的殘酷現實,但他總不能一直懵懂著。
“還有,你想過和英蓮的未來麼?薛蟠想要納英蓮為妾不成,本就心中不甘。”崔嘉冷哼了一聲:“你告訴我,你當真想娶英蓮麼?”
“自然是真的!”馮淵連忙道:“我鐘意英蓮,想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如果伯父不嫌棄我才識平庸,家世單薄,我立刻請媒婆來提親。願傾其所有,為英蓮下聘!”
這些日子以來,英蓮也來看望過他,送了家中的吃食補品來,態度溫柔體貼,楚楚可憐中還夾雜著愧疚憐惜之情,越發讓人心動。這讓父母雙亡,無人關懷,又遭遇大難的馮淵感到溫暖和欣喜,再加上崔嘉對他的恩情,他本就對英蓮一見傾心,如今這感情越發深厚了幾分。。
馮淵人才不算很出色,但論起對英蓮的心意來,在這樣的社會裡,還是很難得的了。崔嘉心中想著,正色道:“既然如此,你若是想和英蓮太太平平地成親、生活,那就必須離開金陵城!”
“不但你離開,之後甄家也準備走。”崔嘉見馮淵欲言又止,加上了一句話,打消他的顧慮。
他心中看好了一處地方—徽州!那裡臨近黃山,風景優美,人情醇厚,文化昌盛,生活開銷低廉,是個過日子的好地方。徽州離著江南不算太遠,甄家和馮家在金陵和姑蘇的田莊,管理起來方便,也不耽誤日後下一輩的讀書求學。
更妙的是,徽州歸屬南直隸衙門管理,崔嘉積累下的人脈友朋還能發揮些作用,不至會在異鄉被人欺淩;和金陵城卻又不是一地,薛家和賈雨村的手伸不到那麼長。再有,原身的母親祖上也是出身於此地,還有幾位可以聯絡的親戚,在當地還算體麵人家。
左右衡量了後,崔嘉決定,甄家要遠走高飛,離那些書中的人物遠一些,把那些可能存在的隱患扼殺在萌芽之中。能安逸快樂地過完自己的一生,安頓照顧好自己身邊的人,足矣!
在崔嘉的懇切勸說下,馮淵動心了,答應好好考慮一下。在崔嘉答應考慮他和英蓮的婚事,英蓮羞怯地也不反對時,他那點殘存的猶豫就很快消散了。
在崔嘉的幫助下,馮淵悄悄地賣出了金陵城的老屋,拿著這銀子在徽州置辦下了一處舒服的宅子,添置了不錯的家具擺設,還餘下了不少錢。金陵的田莊依舊收租,等到日後再做打算。
一切辦妥之後,馮淵帶著幾個老仆,滿懷著憧憬和希望離開了金陵城。薛蟠聽說馮淵灰溜溜地卷鋪蓋逃了,那自然是怕了他薛大爺,得意洋洋的。
過了些日子,崔嘉也帶著家人走了。他自己去了徽州一趟,拜訪了母族的親戚,順便也買下了宅子和田地,甄家比起馮家來,更要豐足許多。留下得用的下人打理在徽州的田宅,他自己不動聲色地回到了金陵城。
聽到崔嘉要離開的消息,賈雨村吃驚之餘,心中也有驀然放鬆之感,崔嘉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讓他深覺不自在。
走了也好啊,對大家都是個解脫,賈雨村感歎道。他不知道若是時間久了,兩人會不會反目?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如今的崔嘉,他也有幾分忌憚呢。
崔嘉離開那日,賈雨村身著便服,悄悄地前來送彆。
“甄兄,今日一彆,不知相見何日啊!”賈雨村仿效古禮,折下一枝柳枝,遞給了崔嘉。語氣悵然,也包含著些試探之意。
“金陵城我不會再回來了!”崔嘉接過柳枝,平靜地道:“今日一彆,相見無期,從此山水不相逢!——莫問舊人長與短!崔嘉在心中默默念道。
揮揮手,崔嘉灑脫地轉身離去,車馬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大道儘頭。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到了徽州後,兩家漸漸安頓下來。馮淵身體康健後,立刻找了媒婆上門提親。英蓮被認回來後,在家中被珍重愛護,漸漸的,昔日的軟弱萎縮也改變了不少。來到了徽州,她的過往再無人知曉,作為體麵鄉紳家的嫡長女,居移氣,養移體,她本清麗脫俗,現在精神振作起來了,更增添了幾分氣韻。
崔嘉請了嬤嬤來教英蓮管家之道,沒指望她一下子精明能乾起來,但也不能懵懂無知的不知世事。日後終究要自立門戶的,再有父親兄弟幫助,也要自己立得起來。說難聽的,萬一馮淵變心,至少你不能隻知道忍讓哭泣吧?
崔嘉見英蓮喜愛詩文,也鼓勵她讀書,但書的內容是有選擇的,不能是那種一味傷春悲秋的,人活著,總要帶著些豪氣和誌氣。多了解些人情世故,史書典故,眼界心胸就不一樣了。
崔嘉給英蓮改了名字。英蓮諧音‘應憐’,這是什麼鬼?不說這太不吉利,一個人如果混到彆人應該可憐的份上,也太淒慘了些!
所以,英蓮就被改成了‘雪蓮’,冰雪中傲然綻放的雪蓮花,美麗,高貴,堅強,這人才是女子最該有的模樣!
崔嘉暫時沒答應馮淵的求親,他對馮淵提出要求:一是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遊手好閒,要跟著學習管理家業,或者經營營生。不是想要他多麼發達,而是一個男人必須要培養起責任感來,而且有件事情做,精神也有個寄托不是麼?
其一,馮淵必須讀讀書,不要求他上科場博功名,但讀書可以明理通達,讀書人也為人尊重。
如果這兩點,馮淵都願意認真地去做,那麼,他就可以成為英蓮的良配。提出這兩條要求時,崔嘉心中還有些惴惴的,但轉念一想,艱難得來的,才會更加珍惜不是麼?
所幸,馮淵是認認真真地去做了,也有了些成效。雖然他天資不算非常出色,但他願意為喜歡女子改變,這就很難得了。
仔細考驗了馮淵一年後,崔嘉終於點頭答應了婚事,甄雪蓮十裡紅妝地出嫁了。婚後,兩人生活得十分融洽,馮淵一生都對甄雪蓮極好。過往的苦難在甄雪蓮的記憶中慢慢淡忘了,成為一個模糊的影子,再也想不起。
夫妻兩人自己始終沒能演繹出一場勵誌逆襲的大戲,成了紅塵中一對平常而幸福的夫妻。他們的兒子從小受外祖父影響,長大後用功讀書,一十多歲時得到了舉人的功名,後來在當地被授了官職,仕途還順暢。
馮淵和甄雪蓮也因此升級成了老太爺和老太太。前半生,他們夫妻倆多得父親嶽父)幫襯,後半生是沾了兒子的光。
這躺贏的人生啊,也不錯!年歲已高的崔嘉望著眼前正為他拜壽的女兒、女婿,感歎道。眼前這兩人正笑嗬嗬的,親密地倚在一處,一身輕鬆的模樣,還有些沒心沒肺的,年輕時的苦痛在身上再不見影蹤。
光陰啊,走得真快,一眨眼,許多年就過去了。
在徽州這幽靜小城裡,偶爾也會聽到些消息。比如,那煊赫一時的甄家被抄家問罪,男子們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女子都進了教坊司,真正可憐,奉聖夫人病死,皇上恩典,給辦了喪事;
金陵薛家敗落了,薛家大爺吃酒時打死了小一,衙門拿了他問罪,判了斬首;
金陵府尹賈雨村升遷了,賈雨村又被鎖拿問罪了
這些消息崔嘉聽著一點沒有觸動,書中人物的跌宕起伏,悲歡離合,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這個時空的過客,隻是在靜靜地看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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