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天,對於白領們來說是舒服的一天。
這是個996福報還沒有成為潮流的時代,至少對於一部分企業是如此的……很多白領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悠閒地在街上遊蕩,不少打扮時髦的女郎走進大街旁邊的服裝店逛逛走走,馬路上的汽車也多了起來,一些地方正在施工,似乎是在加寬街道——高層已經有人意識到接下來的幾年時間,無論是人還是車子都會變得多起來,於是將擴建道路的事業乾在了前麵,但在這個階段,堵車成了常態……要忍忍。
街道旁邊的一家茶樓,幾桌客人們正在悠閒地玩牌,旁邊的卡座上有幾組三三兩兩過來休息的客人,唯獨一個角落裡,隻有一個中年人,點了一杯紅茶,靜靜沉思,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這個中年人正是侯林。
此時,侯林正在用手指撥動桌子上的煙盒,他用右手食指將煙盒輕輕壓住,其他手指則輕輕撥動煙盒的四角,於是煙盒便在桌子上轉了起來。
看上去著實有些無聊,片刻後他似乎是回過神了,停下手中的事情,抽出一根香煙,給自己點燃了。
依舊是那種廉價的紅塔山香煙。
抽了一口,他緩緩吐出一口霧氣,隨後熟練地抖了抖煙灰,他的指甲大概是因為經常抽煙的緣故,有些泛黃。
該怎麼跟開口呢?
算起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易陽那孩子了。
上一次見他是易洪耀葬禮的時候,實在太小了,侯林不敢確定自己還能認出易陽。
他回憶起跟易陽的二叔,也就是易三聊的那些事。
易三在和侯林描述易陽的時候,自然是都撿好的說。
侯林自然也能從易三的口中聽出來他溢於言表的驕傲。
在易三的口中,易陽是一個德行好,懂事、成熟的孩子,當然,農村人,尤其是易三這種沒讀過什麼書的農村人,口才並不見得多好,在描述的時候肯定做不到多形象生動,甚至做不到簡潔,再加上敘述的時候還有些緊張,說來說去也就那麼幾個詞。
侯林是耐著性子聽完的,大部分對易陽的印象則是自己發揮想象勾勒出來的。
在他的想象中,易陽大概是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少年,這是外在的形象,還聽易三說,易陽很瘦……這裡他是有一點誤會的,做家長的都覺得自己的孩子瘦得不行,易陽勻稱的身材,在易三口中簡直成了營養不良、皮包骨頭,於是在文質彬彬和戴著眼鏡之外,再加一點高度,加很瘦,就組成了侯林心中易陽的一個初始形象。
而性格上,根據易三的說法,易陽是一個溫溫吞吞,不怎麼喜歡說話的人,這些要素加起來,就成了他的最終樣子。
侯林想著,易陽一直在讀書,又因為少年便沒有了父親,也沒有了母親,大概性格也會變得有些孤僻……
其實,他早就想來找易陽的,隻是當年易洪耀出事以後,公司一大堆爛攤子需要人收拾,而他這麼些年同樣身陷債務之中,實在抽不出精力和時間,再加上得知易陽是有人照顧的,所以自易洪耀葬禮過後,一直沒有辦這件事。
正在如此想著的時候,不遠處的吧台傳來一聲詢問:“你好,我找一下侯林先生。”
侯林表情一動,朝那邊望了過去,隻見一個個子很高,穿著一件運動服的背影。
正是易陽。
此時,吧台也指了指侯林的卡座,於是易陽順著那個方向回頭望了過去,剛好就看到朝這裡望的侯林。
易陽對侯林還是有一些印象的。
自然來自於前一世。
前一世他們相遇的場景和這一次截然不同。
易陽依稀記得,前一世,大概也是高一左右的時候,那時候他正是最為頑劣的時期,在清河二中讀書,常常打架,也是侯林主動找來了。
當時,對於那個自稱是自己父親朋友的侯林,易陽並沒有什麼好感,當然也談不上惡感……就是無感嘛,見麵時自己沒有激動。
那時候他對父親的印象已經邈遠,有關他的一切,也隨之不在乎了,這時候有一個人找來讓他叫自己叔叔,實在是一件跟怪異的事情。
那時,對侯林的印象大抵就是,“哦,他是一個叔叔”,完了。
自然也不可能有多麼熱情,而且易陽那時候還能感受到侯林了解自己近況後,生出的一些難過的情緒……這讓當時的他非常不爽,因為這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經,當時的想法就是,你算老幾,有什麼資格因為我的生活而難過?
依稀記得,當時侯林找自己,似乎也是提到了關於那塊地的事情,說不要讓自己簽什麼協議,可惜那時候自己太小了,且沒什麼文化,總之沒有聽懂他說的是什麼。
後來侯林還找過幾次自己,每次還會給一點錢什麼的,直到後來某一天侯林再也沒有來過了,再後來,接到了侯林的家人群發的訃告短信,才知道這個便宜叔叔去外地談一個生意,結果遭遇了渡輪失事,去世了。
此時再見故人,易陽心情也不經有些悵惘。
易陽笑了笑,對侯林笑了笑,招了招手,走過去了。
侯林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準確地說是詫異。
一方麵,是對易陽形象的詫異……剛才在腦子裡構建的易陽的樣子,此時基本上完全被推翻了,沒有眼鏡兒,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瘦,唯一能跟想象沾邊的,隻有高……但高也比他想象得高了一些。
而另一方麵的詫異,則是來自於易陽的那個笑容。
自然,侯林是一眼就認出了易陽的,因為畢竟易陽長得跟他的父親很像,那種感覺,幾乎一下子就讓侯林想到了易洪耀。
但是,易陽沒有理由能夠認識自己的,所以那個笑容就讓人意外了,這與他心目中易陽孤僻的性格不符。
侯林設想過許多種見麵的場景,更多的場景是:一個內向緊張的少年,麵對自己局促、不自然……正如所有普通這個歲數的少年麵對一個陌生人那樣的姿態,然後在自己的引導下,完成這一次正式的見麵……
但是易陽的那個笑容,自然大方,可以說是與想象中的場景截然相反了。
短暫的失神後,侯林恢複了正常的神態招招手,讓他坐到對麵。
易陽十分淡定地坐在了侯林的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