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內恨極,若乾惠卻也不敢將矛頭直指趙貴,更不想在李泰這個底細未知的人麵前暴露他們鄉親重臣之間的齟齬仇恨,所以在沉吟一番後,還是拿匡正國難說事。
但是他絮絮叨叨講了一通,李泰卻隻是不言,若乾惠便有些不爽,語調一沉道:“還是不可成文?”
李泰聞言後嘴角一撇,你老哥自己拎不清,反倒來怪我?西魏皇帝在你們關中是怎樣一個存在,你不明白嗎,讓我拿皇統大義去抨擊趙貴作戰不利,你坑我呢?
“妖紫之奪朱,已數年矣……”
麵對若乾惠的逼視,李泰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了一句,對西魏皇室的法統地位,若乾惠這個武川老夥計可以講,但他一個新附的降人不能直接講,便隻能代指淡化。
說完這一句,他又連忙講下去:“恩親罹禍,則更倍甚!子失所哺,母失所養,泣血維生,每思愈痛!虎牢之歸、邙山此戰,勝則海清河晏、骨肉合抱,此誠天授良時,信哉斯言!”
若乾惠初聽不甚明了,但在低頭沉吟片刻後,臉色便驀地一變,直從席中拍案而起,並拍掌讚歎道:“善、善!這真是大善至善的良言,此獠罪大、此獠真是罪大!”
見若乾惠作此反應,李泰便也笑起來,明白自己是言中要害。
西魏、東魏都是霸府政權,無論哪一方過分強調皇權正義其實都是尷尬,會讓真正掌權執政者坐立不安。若不強調皇權正統,又該強調什麼?
這個問題,早有答案,魏晉之際同樣皇權暗弱,所以大家不講忠義、而講人情,孝順父母、兄友弟恭。那些魏晉名士們也都個頂個的孝順,卷到喪心病狂。
這個道理,放在南北朝同樣可行。北魏末年皇位屢屢更迭,大凡拓拔元氏宗屬子弟,無論血脈遠近,誰都能上去坐一坐,史書上一溜的元x元xx,亂得人頭皮發麻,皇權之暗弱更甚魏晉百倍。
若斥責趙貴軍敗連累元魏大統難振,實在難以引起共情,更會讓人避嫌不論。可若是從人情著眼,那就有力的多。
西魏之所創成,勢力較之東魏本就弱小得多。也正因此,從掌權的宇文氏到下邊一乾武川勳貴們,多有親人流落在東魏境內,至死不得相見。
更具體的情況,李泰倒是不清楚,但起碼作為西魏上柱國之一的獨孤信還有後來北周權臣宇文護,他們的至親都流落東魏,有的甚至直到北齊滅亡才得以團聚。
本來高仲密以北豫州投靠,西魏邙山若勝,他們至親便可相聚,可是因為趙貴的無能退兵,他們的親人還要流落異國、不能團聚,這仇大不大?
至於說邙山之戰西魏打勝後究竟能不能順勢滅了東魏,畢竟沒發生,李泰哪裡知道,你跟西魏那些骨肉分離、望眼欲穿的大臣爭論去!
他隻負責拱火,絕不負責論證。
“李郎不是凡人、不是凡人啊!我部下群眾筆功若有你三分鋒利,我也不會、不會……咳,如此心痛悲聲,誰又不會情動?”
若乾惠恨極趙貴,卻又顧忌諸多而不敢發作,但李泰所提供的角度刁鑽又狠辣,你獨孤信不是要鄉義保全嗎?就是因為趙貴的軍敗,連累你父母妻兒仍然流落東州,你還能心平氣和!
“入關以來,趙貴恃年齒、恃鄉望,自矜傲慢,小覷旁人。所統左軍,屢屢敗績……”
若乾惠對趙貴的積怨由來已久,此前也隻是年齡聲望有差而一直隱忍,現在既因邙山之戰被引爆,又被李泰一番話更作激發,情緒激動之下,便也不再顧忌,直在李泰麵前吐露心扉。
“此徒是所謂鄉義之敗類、賊軍之向導!”
李泰既要解救高仲密和此身的父親李曉,就勢必要與趙貴衝突,得罪在所難免,不妨得罪到底,言辭也變得刻薄起來。
“寫上、寫上,一字不要更改!”
若乾惠幾步衝到書案旁,震得衙堂裡都嗡嗡響,一邊叮囑書吏,一邊鼓勵李泰:“繼續、繼續!”
李泰卻不受若乾惠的鼓動,得罪趙貴是在所難免,但並不意味他要得罪宇文泰,畢竟還要在關中立身生活。
西魏此戰敗的實在太慘,從宇文泰角度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維穩與快速恢複實力,卻不是追究戰敗的責任。更何況此戰由他親自指揮督戰,窮究戰敗的責任就是在打他的臉。
對趙貴的指控需要點到即止,接下來還是要用有限的篇幅把話兜回來:我可不是逞口舌之利,挑撥你的元從大將們內鬥,而是要切切實實給你風雨飄搖的西魏政權指點一條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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