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宅邸雖然常年沒有主人居住,但裡裡外外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廳堂布置雖不極儘奢華,但也舒適宜居,奴仆們早將燈盞與取暖的地龍火道點燃,使這廳堂明亮溫暖。
入堂之後,獨孤信先示意李泰坐定下來,自己則直入內舍換了一身輕便舒適的燕居袍服,待到返回廳堂中來時,他見李泰正打量著堂中格局布置,便微笑說道:“這宅邸並非朝廷所賜,來年添進娘子妝奩,供你一對新人入京暫居。”
聽到老丈人這麼豪爽,李泰心中自是一喜,人家說的是給自家閨女的嫁妝,他總不好代替娘子拒絕,倒也沒有得寸進尺的詢問宅邸周圍的家將部曲們和他們的房屋住處要不要一並添進嫁妝裡。
反正他自己覺得這應該得是應有之義,否則老丈人這事就做的不夠敞亮,他如今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物,區區一座京中大宅倒還不至於讓他樂而忘形。
“今日宇文薩保相邀……”
略作沉吟後,他還是決定主動坦白並認錯,但這裡剛一開口,便被獨孤信擺手打斷。
“這件事倒也並不能全都怪你,良人佳緣難免群眾爭訪,一味的走避拒絕,又會給人孤僻涼薄之感。”
聽到老丈人這麼體諒自己,李泰便感動的連連點頭,倒也不敢得了便宜還賣乖,便又連忙表態說道:“我也偶或難免會有一些孟浪不知收斂的言行,以後一定更加注意,避免此類的誤會再次發生。即便長輩體諒不作責備,但風塵仆仆的長途入京後不暇休息便來為我解圍,也實在是讓我慚愧。”
他心裡其實還有點奇怪,這件事他都是到了宇文護家才察覺到並確定下來。獨孤信跟宇文護自是沒有交情好到家都來不及回便往造訪,他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獨孤信自能聽出李泰言中探問之意,對此倒也無作隱瞞,直接回答說道:“賀蘭盛樂前訪賀拔伯華,曾言宇文薩保有此心意。那蠢娘子癡情深重,偶知此事後倉皇無計,著家奴西去向我哭告。擔心你難自開解這一場糾紛,便疾行一程提前入京。”
李泰聽完這番曲折後竟有些受寵若驚,這種受人關注的感覺真是不差。
獨孤信位高權重,父母家眷說丟就丟在東邊,總不會為了區區兒女情長便隨便改變自己行程與計劃,之所以這麼做,顯然還是因為對自己的重視。
等到家奴送來醒酒的羹湯,翁婿倆便小口輕呷著繼續對話。
獨孤信仔細問起之前陝北那場戰事的經過始末,當聽到楊忠隻因李泰一份書信相召便遠奔千數裡的抵達戰場,不無自豪的說道:“這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重諾尚義、不畏凶險。也難得你沒有辜負他這份情義相許,能夠抓住機會共榮於事!
我於世道中浮沉多年,雖然沒為少輩積累下什麼堅固深厚的雄業,但卻絕不短於相扶共助的人情,你若能將這些情事接手下來,必也能受益匪淺!”
這話李泰當然相信,獨孤信的人脈資源那真是一個能夠讓他垂涎三尺的大寶藏,隻要將這些潛力儘數挖掘發揮出來,甚至能夠締造一個強盛一時的大帝國!
接下來的談話氛圍一直很融洽,除了自己在陝北的一些人事布置之外,李泰還將霸府近來一些人事變化與自己的理解講給獨孤信,獨孤信也都給予一定的點評與補充。因之前事而生出的些許尷尬,也在這種翁婿相得的氛圍中漸漸有所淡化。
隻是在講到李泰近來的官位變化時,獨孤信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望著李泰正色說道:“你覺得大行台將你作此任用意圖為何,對你又是好是壞?”
李泰聽到這問題便是一愣,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蹭功提拔的安排,他這段日子也過得很愉快,隻待圜丘事宜正式結束,官爵必然又會有一個大幅度的提升。怎麼瞧獨孤信的意思是,這還是什麼包藏禍心的糖衣炮彈?
獨孤信見李泰有些茫然,便歎息一聲道:“大行台城府至深、胸藏滿穀荊棘,凡所舉動都自有深意暗藏。哪怕智力高絕之類,稍有不慎都會遭其奪取心誌,淪為其手中棋子……”
這樣一番評價可謂是非常負麵了,李泰雖知獨孤信還未儘失同大行台掰掰腕子的想法,但如此露骨負麵的評價,還是第一次從獨孤信口中聽到。
一時間他不由得變得緊張起來,沉思一番後搖頭說道:“我於此的確是有些遲鈍,想不通當中惡意何在……”
“官爵榮譽,人共羨慕,輕重多寡、誠需量用謹慎,一旦所授偏於事實,勢必會有邪情暗謗滋生。以你如今的資望閱曆,未必就是勢位越高便越好,若是根基不夠紮實,也難禁得住板蕩摧殘。本身就有一番為國儘忠效力的事業謀劃,實在不需要恃寵幸進的貿然攫升!”
獨孤信又正色說道:“更何況你新得罪趙元貴,難免會有一批共其親善的鄉徒對你敵視。大行台在這一節點將你拔升起來,實在是有些心意叵測,將你圈禁在他的恩幸之內,恐怕不會再像之前那般從容掌管實務。虛榮過甚而根腳漸虛,一旦再惹嫉恨滋擾,處境必定不妙啊!”
李泰聽到這裡,不由得安抽一口涼氣,倒是沒有獨孤信想得這樣深遠。
獨孤信觀其神情變化應是聽在了心裡,便也沒有再繼續深入渲染,而是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如今事情尚有可作挽回的餘地,你今日便且留宿此間。待我明日拜見皇帝陛下與大行台後,歸家再來細說補救。”
等到李泰憂心忡忡的起身前往休息後,獨孤信的臉色又是一變,口中喃喃說道:“我家婿子自有我來為之營計前程,黑獺他作此殊恩拉攏,實在是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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