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得強盛又如何?我要的就是這大秦繁榮昌盛、國泰民安!”
趙青轉頭看向遠處長陵城朦朧的輪廓,以及關中大地的廣袤山河:
“跟劍爐有仇的,從來隻是元武、鄭袖等為惡的元凶,而非整個大秦王朝的九千多萬人民,更非這片孕育了華夏族群與諸多燦爛文明的遼闊土地。”
“我既然有能力,也願意看到天下間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自然便不會吝嗇於給出一些利國利民的建議。在暫時沒法扳倒元武的條件下,假他人之手去實現這些理念,讓民眾能早點享福,絕非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就算是世間至惡之人,突然有一天改做起了好事,我也會樂見其成,並為之擊節鼓掌,甚至提供各種助力,隻要這些好事是真實不虛的,能讓世界變得更好,那就足夠了——當然,這並不影響其最終必要性的製裁。”
“製裁?當元武成了萬民稱頌的明君聖皇,威望如日中天之時,我們又哪裡還有機會去製裁他?冒著千夫所指的罵名,去行剌一位文治武功皆近乎完美的帝王,豈不是跟瘋子無異,要遭天下人共誅之?”
趙一不禁皺起了眉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按常理而言,趙青的想法,無疑是過於天真、一廂情願了。
然而,對方此前種種布局與算計,卻又無不精準至極,令人歎服,似乎早就已經看穿了未來的諸多變化,絕不該有這樣明顯的疏漏才對——再怎麼“完美”“聖明”,元武也不可能放下對巴山、劍爐殘黨的清剿與追殺。
那麼,趙青究竟是怎樣打算的呢?
她真的認為,僅憑一己之力寫出的萬言長策,就能改變一位冷血帝王的本性,讓其放棄心中深植的權力欲望,乃至對修行極致的無儘追求,轉而成為一位內外如一的仁君?
“為何不能殺之?”
趙青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世人之俗見,又與我何加焉?隨心所欲,想殺便殺了,這不正是趙劍爐所修‘亡命劍’的宗旨嗎?管那麼多乾啥?”
“即便此舉必將遭致無數人的聲討唾罵,依舊不易其誌?”邊上的趙四肅容追問。
“自是不易!”趙青冷峻回道,接著悠然一笑,明曉這是趙劍爐招納新徒的考驗或儀式之一,也是在向自己表明他們的堅定立場與信念,當即頷首致意,表達了認同與讚賞:
“實際上,無論元武按不按我之所言推行新政,他最後能活過的期限,皆是不會超過半年之數,故而也沒時間積累太多聲名……”
“因為,到了那時,我早已正式邁入八境,足以一人敵國,劍破長陵,取他項上人頭了。”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采用高層斬首戰術,便能在儘量減少血腥的狀況下完成政變,接收其遺產,避免中低層大範圍的傷亡。”
“當元武心中忐忑不安,覺得‘建言書’裡隱藏著什麼禍患,卻終究忍受不住誘惑,依計而行,卓有成效之時,便是我再度出手,奪走其一切,奠定未來新朝根基的起始之日!”
“這,就是我的真正用意了。”
言罷,她長笑一聲,足尖輕點,整個人便如一隻大鳥般飄然而起,落到了不遠處一座房屋的屋頂上,負手而立,接著敞開袋子,心念微動間,便控製著身周所有的紙張齊齊飛向了高空。
它們化作了漫天的雪白,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般,洋洋灑灑,又宛若播撒著希望與變革的種子,乘風而起,卷折反複,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與新生。
“超越昔年師尊的修為成就麼?明白了……”
趙四她的眼中閃動著灼人的光芒,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觸動,且明曉趙青之所以要設計這樣一出,應該是想讓元武等人近期儘可能安分些,從而獲得一段穩定無乾擾的閉關修行時間,以供破境。
隻是,跟元武同為八境,卻敢於放言輕易取其性命,甚至另一方背後更是有著龐大的帝國底蘊與數不清的修行者作為支撐,她的這份睥睨天下的自信與霸氣,已然是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沒時間等兩人繼續震驚下去,趙青微微一笑,心道自己暗中傳播開來的“新型植物性魔種”,以及用於治療古代平民積勞成疾之下、所產生的常見身體不適,改善體質的“養生練體術”,其後續影響,未必就差了那書信。
冬日漸至,天氣愈寒,雖說這裡比正常曆史推出棉花培植的進程,要早得多,棉襖、棉被幾百年前就頗為流行,或許是跟幽帝有關,不過其產量究竟有限,沒法滿足所有大眾,倒是可以進口一番。
和一般意義上的國力強盛、軍隊悍勇、稅收豐厚等評判標準不同,百姓日常的需求,過得究竟如何,才是她關注的重點,也是趙青認為的,獲取民心的方向所在。
相比之下,單純的散財發錢,畢竟沒法改變這些生活用品的總產量,隻是一時之計,無法惠及大眾,唯有從根源上推動整個社會的生產力發展,方能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
“走吧,該去下一個地方了,我們的時間,可是很緊迫的呢。”
語畢,她當先一步邁出,身形幾個閃爍間,便連同已癟下不少的袋子,消失在了遠方的天際儘頭,隻餘下一道逐漸淡去的青影,以及空中不斷灑落的紙頁。
趙一與趙四對視一眼,亦是隨之加快了腳步,緊緊跟了上去。
……
又過了一段時間,長陵城南,並未因劍會舉辦或石球襲擊事件而改變什麼生活節奏,一片可以說較為老舊衰落、日益蕭索的居住區域。
午後明耀的陽光照映在灰牆黑瓦上,反射出一種肅穆的光澤。
不久前,跟趙青合作金蟬脫殼、而後殺了名巴山叛徒沐風的夜策冷,步履輕快地穿街走巷,嘴裡哼著某不知名的小曲,曲調悠揚卻又帶著幾分不羈。
看上去,頗有些拋下了束縛、躍出藩籬之感,就連身上的白裙似乎也因此變得鮮亮了許多。
她打著一把烏黑的油紙傘,行向一座很老的老拱橋。
這是長陵罕見的並不通馬車,隻是用於周圍一些店鋪通行便利而保留的老橋,橋身的石塊布滿了斑駁的痕跡,連橋下的橋洞都已經殘破不堪。
一側的橋墩上,少見的長出了一株石榴樹,連這株石榴樹都已經很老,乾枯的樹枝如同滄桑老人伸出的嶙峋手指,無力地指向天空。
橋的一側有一家香油店,香油店的旁邊是一家做豆腐的鋪子,而兩家店鋪的中間一條窄巷裡,卻是有一個坐在竹椅上的算命瞎子。
算命瞎子的年紀並不算大,隻有三十餘歲的樣子,而且長得也很白淨,倒像是個落魄書生,沒有那種神神叨叨的氣息,所以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生意,很是冷清。
她直直的走向這名算命瞎子,一直從他的身旁走到了他的身後,道:“你的無弦琴在哪裡?”
算命瞎子沒有回應。
她退了回來,一直退到這名算命瞎子的麵前,然後正視著他的眼睛,笑了起來,開口道:“你果然是假瞎子,真聾子。”
算命瞎子看著她,身體突然顫抖起來。
“不要有特彆的反應。”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氣,迅速的重複了一遍,“你的無弦琴在哪裡?”
“隨我來。”算命瞎子沒有絲毫的猶豫,站起身來,朝著巷子內裡走去。
狹窄的巷子昏暗而幽深,兩側的牆壁爬滿了青苔,偶爾有幾株不知名的小草從磚縫中探出腦袋。
巷子的內裡,有一個小小的陋院。
當兩人走進這個院子,徑直走進唯一的一間臥房,這名算命瞎子的身體就像終於得到了解脫一般,又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的眼眸裡出現了久違的亮光,他看著夜策冷的嘴唇,認真到令人覺得有種變態的感覺。
“我已經聯係了另一支巴山劍場的殘部,或者說,是打探到了巴山現在的新主事人,知曉對方這十數年轉移到了楚境,已發展恢複了不少,有著能幫助到我們的力量。”
夜策冷也看著他,明白算命“瞎子”是因修習“無弦琴”功法而耳聾、不得不讀唇語的她,自然而然放慢了些語速:“我要見張十五一麵,有很重要的事商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