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振華發現寧孑的電話竟然讓他注意到了一些平時生活中壓根沒注意到的細節。比如已經快到九月中旬,往年這個時候知了早已經銷聲匿跡了,但今天窗外竟然還有知了的叫聲,讓人煩悶。
站在他的立場上,寧孑這電話顯然過分了些。但若是細究,他又覺得無話可說。
當初援建體大數學係,然後寧孑發的論文單位名署上燕北大學本就是他的奇思妙想,甚至合同模板也是他委托學校法學院的教授幫忙擬定的。可以說是合作雙方一直都完全按照之前的協議配合辦事,雙方合作也還算愉快。
真要說起來其實燕北數學院還占了些便宜。
比如學院方旭教授申請到的重要課題,能夠極為順利的完成,寧孑功不可沒。
雖然範振華相信如果雙方沒有建立這種聯係,方教授也有那個實力完成課題,但畢竟會浪費更多時間。尤其是在科研領域其實有不成文的規定,一般來說已經接到了一個國家級的研究項目,在沒有完成之前,是不可能再次去接下一個項目的。
提前完成了傑青課題也意味著方旭已經能開始衝擊長江學者了。
要知道方旭今年不過31歲。
能在燕北大學這種地方,28歲拿到副教授,31歲便鎖定傑青,並有機會開始拿長江項目,絕對都是頂尖的學術人才,未來的學術領軍人物,極有可能五十歲之前就評為院士。
隻要不跟寧孑和多米尼特·鄧肯這樣的超級學術變態比,方旭也是妥妥的人生贏家。甚至範振華對於方旭都隻有羨慕。但人生往往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當寧孑橫空出世,方旭這樣的天才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顯眼了。
僅憑那三篇論文署名跟指導方旭論文,範振華便覺得起碼在燕北大學支援燕北體大建設這個事上,不虧。
但怎麼說呢……
雖然一切都是按規矩來的,甚至寧孑這次還挺貼心的,似乎生怕雙方造成誤會,甚至還提前打電話跟他打聲招呼,但這事仔細想來終究還是感覺有諸多不對勁。
他這是真被綁在燕北體大的船上了,甚至綁得比盧正月更緊。
盧正月不過是跳槽到燕北體大,成為體大人之後,也不過按部就班的帶學生便好了。
他雖然沒跳槽到體大,但要操心的事情甚至比成為體大人的盧正月更多。現在寧孑甚至開始學會主動問他要不要幫體大再援建了一個物理係了。
雖然沒有直說,但很明顯就是這麼個意思。
範振華也在網絡上看到了寧孑在體大開學典禮上的演講。
怎麼說呢,孩子有理想是個好事,但要說範振華情緒能有多高漲那就假了。
以前他還挺喜歡鼓勵自己的學生挑戰高難度,但現在他甚至有些痛恨年輕人動不動就喜歡挑戰高難度的想法了。想想看吧,如果寧孑是在燕北大學迎新典禮的操場上,以新生代表的身份,說出這麼一番話,那該有多提振士氣。
說不得沒人往外轉,他還要找國際部的宣傳老師,把寧孑的演講截取出來,翻譯之後剪輯一下,直接放到學校官方推特上去,還得是置頂起碼一個月那種。
但這演講發生在體大,就讓範振華很不爽了。
正如燕北孩子們的不爽差不多,什麼風頭都讓體大出了,還要燕北大學乾嘛?!
……
“喂,範教授,你在聽嗎?如果沒興趣我就先掛了。”
寧孑的聲音將範振華飄散的思維拽了回來,老教授連忙道:“等等……寧孑啊,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剛才說想要設計一個量子試驗來證明p等於np問題,以及你還想證明現階段指導我們做可控核聚變的理論可能是錯的?”
“不是設計一個試驗證明p等於np,而是嘗試找到一種方法來證明。至於可控核聚變我的確覺得有問題。”
“能不能稍微詳細的解釋一下?”
“嗯……前一個問題我想設計一個算法,能夠通過光子來進行一些計算,並利用光信號的強弱來模擬電子的兩個自旋態,並通過這個方式讓光子可以在有噪聲的環境下,進行對一係列np完全問題的推導工作。”
說完第一個問題,對麵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至於第二個問題解釋起來比較複雜。主要是看了幾篇論文之後,我進行了簡單的計算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現在指導我們進行核聚變產能的理念是通過高能量克服兩個原子核之間的強電排斥,讓兩個原子核融合成一個新核,並釋放能量。”
“但我想到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通過量子層麵你的量子遂穿效應來實現雙核的融合。簡單來說就是通過隧穿過程穿過由低能核排斥引起的能壘。嗯,這個新理論是可驗證的。因為通過精密的計算分析我們能得到一個事實,太陽核心的溫度跟壓力可能不足以直接克服能壘並使氫核融合。但是仍然發生聚變,也許就是因為有足夠多的隧穿過程而使聚變反應得以持續。”
隔行如隔山。
範振華還針對量子物理跟核物理沒有太多研究。
所以他還真不太清楚寧孑說的這些有沒有可能。
但想到他所設計的引雷試驗,莫名其妙就能完成,在想到核聚變的對於華夏乃至於世界能源的意義,終究還是不忍放棄。
此刻,範振華也終於明白心頭那種繚繞不去的古怪感覺從何而來了。
在他的固有思維下,寧孑是一位數學天才,未來世界理論數學界的領軍人物,但很明顯的,寧孑的興趣並不止於數學,現在看來寧孑說不定對物理更有興趣。對了,還有計算機。但其實設計算法並沒有脫離數學的範疇。
這一瞬間,範振華突然發現他明白寧孑在今天下午演講的內容所代表的含義了。
這家夥並不是說要以他的影響力來推動體大這些學科的建設,他這是想憑一己之力來完成體大這些學科的建設!更讓範振華無法忍受的是,這家夥下午才發表了演講,晚上就給他打了電話。
這真是說做就做一天都不想等啊!
相對於演講視頻中那輕描淡寫的語氣,範振華到是被寧孑這心氣激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己。話出口時,也變得分外誠摯:“寧孑,來燕北大學吧!我拚上一切幫你實現想法。”
顯然,突然冒出這句邀請是寧孑沒想到的,對麵足足沉默了近十秒,就在範振華以為信號出了問題時,幽幽的回複才傳入這位老院士的耳中:“謝謝,範教授。但我想燕北大學給不了我在體大的這種自由度。所以真的不用了。你不如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寧孑你到底想要什麼?”
“可能我想要的隻是少年的狂。”
當聽到這個平淡而樸實的答案,範振華突然沒話說了。
什麼叫少年的狂?
活生生把一所體育為主的高等學府,在就讀期間活生生建設成一所世界排名前列的研究型大學,絕對能對得起這個想法。所以燕北大學敗就敗在太強了?
沉默了半晌,範振華強迫自己把思路放到交易上來,沉吟後問道:“好吧,寧孑,但你應該知道,不管是物理學的理論還是數學的定理,在沒有經過廣泛性的驗證之前,沒人能肯定就是對的。許多問題在沒有證明之前,隻能是猜想。所以你怎麼就能確定未來論文肯定能發表?”
“我承認,這有一點點賭的成分。但想想我已經獲得的成果,我想也許成功率還是挺高的,你說對吧?我隻是提前跟你說一聲而已。其實我的選擇有很多,我相信隻要我願意共享理論成果,國內外會有很多單位願意幫助體大援建一個物理專業。”
一句話差點又讓範振華噴出一口老血。
他突然發現自己當初的好主意,似乎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
是的,他可以以燕北大學數學院的名義幫助體大援建一個數學係,如果寧孑真的去找更多的合作者,說不得人家還真願意幫他建一個物理係。
而且聽聽那家夥說的是人話嗎?
國外單位都帶出來了。
這誰能忍的了?
想罵人,但又不能罵的感覺,能把人憋瘋。
好不容易忍住了那股子洶湧的怒氣,範振華強壓著嗓子問道:“你說的共享理論成果是什麼意思?另外你要知道物理專業跟數學不一樣,做物理研究少不了各種實驗室設備跟儀器,尤其是高能物理跟量子物理。”
“當然,這些我其實我都考慮過了。隻要把專業先建起來了,有了架子之後,在填補內容並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一年時間籌建一個物理實驗室問題不大,我可以想辦法找到一些願意捐贈的單位,也能想辦法找到一些錢。總之您考慮一下吧。就這樣,先掛了。再見。”
年少手就是快。
沒等範振華反應過來,手機裡便傳來“嘟嘟”的忙音。
……
好吧,其實已經習慣了。
反正寧孑對於盧正月也隻有那麼尊重。
範振華在心底安慰著自己。
事實上對於寧孑他也沒有太多的辦法。
其實如果單純從學術的角度來講,他應該更多的尊重寧孑。
大家都把各自對學術界的貢獻,寫在紙上列出來,寧孑隻需要在第一個位置寫上完全解決了ns方程問題,基本上就能吊打他這輩子所有的成就了。
當然如果按照年紀來算的話……
算了,從這個方向來考慮太o。
忍了。
但心潮還是很澎湃,很想罵人……
於是範振華毫不猶豫撥給了陳永剛。
“喂,範院士,哈哈……”
“哈,什麼哈?陳校長,挺得意吧?你是打算把寧孑的價值在這幾年裡給壓榨光是吧?我之前還真沒看出來你有當資本家的潛質啊?這樣有意思嗎?”
是的,在範振華看來,寧孑下午的那番演講,多少是因為這個姓陳的蠱惑。
畢竟寧孑在燕北大學數學院的話,肯定也會作為新生代表去演講,而演講內容他肯定會特彆重視。原因很簡單,範振華是絕對不會讓寧孑因為這些小事而掉分的。
但這種以己度人顯然走進了誤區。範振華是這種大家長的想法,但陳永剛的想法卻是這孩子已經這麼牛逼了,自然就隨便寧孑發揮好了,他壓根不敢管。
所以陳永剛自然也誤會了範振華的意思。
“這個……範院士,你這麼快就收到消息了?哎……這事兒怎麼說呢,我的確也是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但寧孑堅持要這樣我也沒辦法不是?”
這句話讓範振華更火了:“你沒辦法?不是你在背後鼓唇咋舌,寧孑會有這種念頭?陳永剛,你是不是該檢討一下,這樣是不是太過了?”
顯然這話很順利的讓對麵的陳校長來了火氣,畢竟陳永剛也不是那種好好先生。
“不是,範院士,這麼說過了吧?我自覺最近也沒得罪您啊,至於還得給您做檢討嗎?而且有為的戈總也說了,我人都沒去的時候,戈總就已經勸過寧孑是不是該多為自己考慮點,但人家孩子一定要這樣我有什麼辦法?寧孑是有獨立思維的孩子,或者你覺得我應該強烈反對他的安排?”
範振華愣了愣,下意識的問道:“這關有為集團什麼事?”
“您打電話來難道不是因為寧孑跟有為集團達成協議,將援助我們體大建設一個二級計算機學院跟超算中心這事?”
“計算機學院跟超算中心?有為集團承擔所有建設費用?”
“是啊!您不知道這事啊?那您打電話來到底是為什麼?”
“我……算了!”
範振華直接掛了電話。
腦子有些亂了……
他甚至懶得知道寧孑付出了什麼才跟有為集團達成的協議。
但從這件事,他大概明白了寧孑達成目標的想法有多強烈,執行力又有多強。
更明白了寧孑那句他壓根不怕找不到合作者是認真的,甚至提前通知他大概還是看在大家之前有過合作的份兒上。
而當範振華有了這個認知,那股子怨氣竟然不翼而飛了。
坐在位置冷靜了片刻後,範振華才撥了下一個電話。
“喂,老趙啊,我問你個事情,有人剛剛跟我說可以用量子遂川的過程來達成穿過由低能核排斥引起能壘的目的,並實現可控核聚變,你覺得這個想法有沒有可能實現?”
“啊?利用量子遂穿過程達成可控核聚變?這是哪位學術牛人的想法?”
“你們高能物理學界還沒有這個理論?”
“這個……起碼據我所知還沒有相關的理論。”
“所以你們也沒有驗證過太陽核心的溫度跟壓力能否直接克服能壘並使氫核融合?”
“這得看怎麼說了。比如太陽上的聚變反應有兩個質子融合在一起產生氘;有氘和質子聚變產生氦3;還有氦3原子核聚變產生氦4,氦3和氦4聚變生成鈹7,鈹7與質子聚變生成兩個氦4原子核……當然也有理論認為質子可以通過量子隧穿效應無視庫侖力的存在進入雙質子態,其中一小部分雙質子會衰變為氘。”
“寧孑,你知道吧?”
“廢話,現在搞物理的誰還不知道這小子啊!他那個引雷試驗也太搞了吧?我們研究所一幫小夥子把費米實驗室的複現引雷視頻翻來覆去看了上百遍了,硬是沒找到其中的訣竅在哪!”
“嗯,剛才那個理論就是寧孑提出的。”
“噗……是這小子啊!他是真打算把物理禍害到底了?對了,提到他,我還聽說了個事,光學所的劉錚漢你知道吧?前些日子就他們接了個任務,據說是寧孑提供了一份詳細的新型激光器圖紙,讓他們……等等,讓我想想啊,如果說借助使用輻射的隧穿過程來促進受控聚變,現在激光輻射強度跟範圍太低很難觸發這個過程。但如果激光技術發展了,如果能用足夠強度且快速變化的電磁場疊加,說不定真能複現這個過程。”
“等等,你什麼意思?寧孑還提供了一份新型激光器的圖紙?如果要實現這個過程需要激光器技術的進步?意思是他已經在為驗證這一理論做準備工作了?”
“怎麼說呢?這種方式是有可能提高隧穿速率。如果真要用這種方式實現核聚變,需要的是單位時間內足夠頻次的遂穿效應一直發生。這的確需要激光技術的進步,因為這是最簡單也是耗能最少的實現方式。不過高能激光這塊,主要是日島、美國跟德國走在前麵。但我聽老劉說寧孑提供的那些資料很寶貴,說不定真的能讓我們快速追趕上他們的技術,甚至實現反超。不過現在他們還在實驗室做測試,還沒有最終結果。當然你小子具體怎麼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問這麼多乾嘛?”
“是這樣的,他問我燕北大學有沒有興趣為燕北體大援建一個物理係以及相關的實驗室,這樣以後他在這個方向的理論成果可以跟我們共享。”
“嘶……你不是已經幫體大援建了一個數學係嗎?這還來?這是得著你們燕北的羊毛往死裡薅啊!這小子,不厚道。我知道你有些話不方便說。不如這樣,你把他聯係方式給我,我幫你打電話狠狠的罵他!”
“嗯,然後順便談一談彆的事,比如你們所給體大援建一個物理係的可行性?”
“哈哈哈……老範啊,這麼說就沒意思了。我趙文斌是這種人嗎?我還啥都不知道就能乾出這種事?怎麼也得談過之後,了解他的研究進度了才會考慮的嘛。而且你知道的,我們哪有那個財力?最多也就是把實驗室對體大物理係開放。”
“那如果三家合作呢?你有沒有想法?”
“老範啊,你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