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勇呆呆地望著已經關閉的艙門，腦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他想要乾什麼？”
“羅總，他是想要一個人去嗎？”跟隨過來的助手也有些難以置信：“這樣可以嗎？”
忽地，羅勇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他一把將手搭在旁邊助手肩膀上。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最近太累了而有些氣血不穩。可是，很快他就意識到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大地是真的在顫動。
陡然間，在遠處跑道的附近的灌木叢裡驚起大片的飛鳥，密密麻麻的，好像要把整個機場上空都遮住了。
“不對，不對，不對！地震了，又地震了。”羅勇遙遙看向西邊，準確來說，並非是劍川地震了，而是玉龍地震波及到這裡了。
前不久，邸清泉跟他交了底，其中就談及了玉龍水壩的事情。當時羅勇聽到事關百萬人性命的大壩已經岌岌可危時，那差點兒是背過氣去。因為之前藍天9000航班的飛機直接堵住了後續飛機的刹停空間，這件事的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不是說飛機衝出跑道或者任務失敗了。若是後續因為他們藍天航空而錯失了將設備運抵玉龍的時機，那就是百萬人的血債，那就是捅破天的大事了。
而現在的大壩最怕兩件事，一件是降水，一件是餘震。雖說從不久前就開始一直下雨了，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雨水並不強烈，還在可控範圍內。但是，這餘震就是要了命了，那是片刻耽誤不得了。
可餘震下穿越河穀，基本就是十死無生的行為......
這個時候，羅勇不由沉默了，他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品行稱得上高尚的人，可並不影響他在人性的光輝下發出最由衷的讚歎。
突然，負責送機的機務過來了。剛才由於機組報告飛機可能有扭曲形變的情況，所以他在做完例行檢查後，沒有立刻簽放行，而是拿著機務本下去車裡跟前輩聯係去了。
等他跟前輩溝通好，簽好機務本，打算拿上去給機長簽字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個已經關閉的艙門。
站在客梯車下，機務望著客梯車上不斷在拍擊艙門的邸清泉，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什麼......什麼意思？”
這時候，羅勇瞧見機務，眼睛一亮，拍了下機務的肩膀：“你耳機呢，拿過來，趕緊插上去！”
機務也有自己的耳機，通常是插在機頭右側的專用地麵人員的通訊麵板上，以此來與機組人員保持聯係。
“現在？那艙門那邊？”機務就是藍天航空自家的，肯定是認識羅勇的，隻是他現在理不清楚情況，腦子反應慢些。
“什麼艙門，你能從外麵把艙門打開嗎？趕緊的！”羅勇催促道。
“哦哦，羅總！”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但是聽領導的話，那就是打工人的本能，連忙跑去車裡拿耳機去了。
平時這個時候耳機應該是要插上去了，隻是現在在下雨，防止耳機淋濕損壞，所以隻等到要送機的時候才會把耳機拿過來。
機務風風火火地將耳機拿過來，路過羅勇的時候，卻是被羅勇一把搶了過來。
羅勇提著耳機跑到莫尚雲邊上：“教員，讓一下！”
莫尚雲心裡焦急，瞧見羅勇手上拿著的機務耳機，馬上就明白了，都不用羅勇動的，自己先把地麵人員的通訊麵板蓋板給打開了。
羅勇將耳機插入，剛準備跟徐蒼說話，卻是被莫尚雲直接給推開，奪了耳機。
“徐蒼，徐蒼！”莫尚雲對著耳機瘋狂地喊著：“徐蒼，你不能這麼多，你憑什麼這麼做？”
然而，喊了許久，耳機裡沒有半點兒應答。直到莫尚雲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耳機裡終於想起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教員，我要推開了！”
“徐蒼，你......”就是這短短幾個字，莫尚雲能夠感受到徐蒼無比堅定的意誌。從理智上來說，這次再去玉龍已經跟人多人少，幾個人去沒有半點兒關係了。
若是真出了問題，最後還是指望那個最強的人！
就在這時，聽到動靜的邸清泉跑了過來，拿過耳機，大喊起來：“徐蒼，你下來！咱們不去了，讓軍用飛機去，讓他們去，這不是你的任務，是我錯了！”
不知道為什麼，前麵邸清泉一直希望徐蒼能參與這次行動，即便他知道其中存在著不小的危險。可是現在，邸清泉後悔了，他不想讓徐蒼去了！
“為什麼要騙自己呢？”耳機裡響起來徐蒼平淡如水的聲音：“如果軍用機可以落下去，還會讓我們接任務嗎？”
若是這話放在十年後，徐蒼或許還能相信。但是在2000年，國內的軍用運輸機是什麼個情況，徐蒼還是有點兒記憶的。
其實，倒也不是說現在沒有軍用運輸機。隻是礙於玉龍機場非常惡劣的著陸環境，能落下去的小型運輸機運力不夠，運力夠的，著陸距離不滿足。隻有737700的體型是最合適的，不大不小。甚至說，稍大一些的737800機型都落不下去。
徐蒼對國家是有情懷的，如果真的有合適的軍用運輸機可以擔任運載任務，絕對不會讓民航擔負這個任務的，這點兒徐蒼還是可以肯定的。
說到底，國內軍機突飛猛進還要再等上差不多十年，現在當真是力有未逮。
“總師，你記得之前跟我的承諾！”徐蒼說道。
出發之前，徐蒼其實跟邸清泉說了很多，其中有不少類似於遺囑的言語。徐蒼這麼提醒邸清泉顯然是已經做了破釜沉舟的勇氣。
邸清泉瞳孔緊縮，還想說些什麼，突然，他發現通訊麵板上的小燈熄滅了，耳機中極細微的電流聲也隨之消失。
旁邊的機務小聲嘟囔了一句：“他把勤務內話給關了！”
勤務內話係統是讓飛行員，乘務員和地麵機務人員之間相互溝通的語音係統，其唯一飛機後頂板上。一旦關閉，不管邸清泉怎麼叫，徐蒼都不會再聽見了。
呼！
邸清泉長出了一口氣，淅淅瀝瀝的雨滴沾染在他的衣服上，若是遠遠望去，能看到邸清泉身上在蒸騰起淡淡的霧氣。
“給他掛拖車吧。”邸清泉將耳機丟給機務：“聽他的話！”
莫尚雲一把抓住邸清泉的衣領：“你就不管了。”
邸清泉直接推開莫尚雲：“他已經做出自己的選擇了！那我們就該尊重他！”
說著，邸清泉走到另一邊，對著客梯車師傅吩咐道：“開走吧。”
即便是客梯車師傅都能感覺到現在場中的氣氛有些詭異，反應稍微慢了些，便是被邸清泉吼了一道，嚇得趕緊把客梯車開走。
機務走到機頭正前方，徐蒼緩緩舉起左手，然後慢慢握成拳頭狀，這是一個民航手勢，示意已經設置好了刹車，機務可以掛拖車了。
莫尚雲這時候也跑到機頭前麵了，他沒有打什麼手勢，也沒有再說什麼，就這麼筆直地站著，莊重而嚴肅的目送著飛機被緩緩推開。
等到飛機遠去，邸清泉來到莫尚雲身邊，兩人並肩而立。
“你覺得他能成功嗎？”莫尚雲突然問道。
邸清泉沉吟了許久，最終隻能幽幽說道：“如果沒有餘震，他應該有比較大的可能性能回來。可是現在......”
邸清泉沒有說下去，玉龍機場的進場軌跡基本就在河穀之間穿行，兩側全是山。餘震下，幾乎肯定會遇到落石。
在飛機的高速運動下，就算是一隻小鳥都有可能給飛機造成難以計量的損傷，更彆說比鳥兒更為可怕的落石了。
莫尚雲的嘴緊緊地抿了一起，隨後吐出一句話來：“你就不應該找他！他才二十五歲！”
邸清泉沒有答話，說實話，他現在確實後悔了，可那又如何呢，徐蒼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沒有人可以改變了。
隨著兩台發動機的轟隆聲漸起，徐蒼給機務打了個滑行的手勢。在機務回了個手勢後，徐蒼打開滑行燈卻沒有立刻滑出，而是看了一眼機務後麵的邸清泉和莫尚雲，然後朝兩人笑了一下，揮揮手，接著才是一把油門加上去，飛機開始慢慢加速起來。
莫尚雲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他沒有再看飛機，而是一回頭直接上了內場的機組車：“去塔台吧！”
由於玉龍和劍川機場之間的直線距離太近了，劍川機場的塔台甚至可以直接覆蓋到玉龍機場，因而在這次飛行前就曾提前商量好，通訊頻率會直接固定在劍川塔台，而備用頻率則是使用玉龍機場的塔體頻率。
藍天航空已經跟劍川塔台說好了，一會兒飛機起飛後，會被允許進入機場塔台，以便隨時提供幫助。
此前，在9811事件中，機場已經跟藍天航空通力合作一次了，而且這次由總局直接從中協調，機場方麵很快就答應下來了。
邸清泉看著遠去的飛機，也跟著莫尚雲上了車，而羅勇和他的助手一瞧見都上去了，哪裡還會待著，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不久後，飛機已經滑行至跑道頭。
“藍天9200，可以進跑道23。”
徐蒼深吸一口氣，此時他的心臟砰砰亂跳，似乎隨時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進跑道23，藍天......9200！”
徐蒼操縱著手輪進入跑道，這架飛機稍微特殊點，在右側也有收輪，而其他很多飛機隻有左側有收輪。這倒是讓徐蒼不必要換座位了，雖說不管是左座還是右座在徐蒼這邊都無所謂。
待到飛機對齊，管製那邊就給出了起飛許可：“藍天9200，地麵不定風兩米，小雨，濕跑道，修正海壓1010，跑道23可以起飛，起飛後保持長守！”
“跑道23可以起飛，修正海壓1010，藍天9200。”
就在徐蒼想要加上的時候，耳機又傳來了另外一道聲音：“藍天9200我在這裡等你平安返場！”
徐蒼一怔，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略一回憶不就是上次在9811事件裡也聽過嗎？或許是塔台管製那邊的哪個領導吧。
徐蒼調定了百分四十的n1，在等待推力緩慢加上的時刻，他輕聲回道：“我會回來了。”
在n1穩定在百分四十後，徐蒼按下toga按鈕，飛機的兩台發動機隆隆作響，高達兩萬兩千磅的推力將這架龐然大物緩緩前推然後逐漸加速，最後在抬輪速度，徐蒼輕帶駕駛盤，飛機隨之而起。
等到飛機開始消失在視野之中，塔台管製室的大門被一眾人推開了。管製室的劉主任首先就瞧見了羅勇，上次在9811事件裡，羅勇留給他的印象實在過於惡劣，此刻一看見羅勇，臉就沉了下去。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在羅勇前麵走著一個穿製服的四道杠的上了年紀的飛行員。劉主任倒是不認識，但是他看過這人的資本。
由於這次藍天航空承擔的任務太過於特殊，其通訊方式也是特許的，包括機組資料也在事先發給了塔台這邊。
然而，劉主任記得這次9200航班的當班機長不就是眼前這個四道杠的飛行員嗎？他怎麼還在這裡？
劉主任一指莫尚雲：“你為什麼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飛機上嗎？”
莫尚雲沒有回答劉主任，而是快步到一處雷達屏幕邊上，在找尋著什麼：“9200起飛了？”
“嗯，剛起飛沒多久。”劉主任推了下莫尚雲：“問你話呢！你們公司送過來的資料，你不是當班機長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莫尚雲在雷達屏幕上搜尋著徐蒼飛機的信號，隨口回了一句：“因為徐蒼一個人在飛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