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正了正他的單片眼鏡,“那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吧。”
一陣光彩從那鏡片上暈開,光芒散去後,學徒忘了這一場奇遇,他繼續做沒做完的工作,蠟柱剩下的部分不似之前那樣硬了,小刀能很順滑地切進去,仿佛時間倒流了幾分鐘——他卻不為這變化而詫異,因為他連先前的懊喪也一並忘記了。
“阿蒙?奇怪,人呢……”
在經過百般對比後,終於挑好了蠟燭的透特左顧右盼,而阿蒙也在這時挑開簾子出來,祂偷走了自己走路時帶起的氣流聲和腳步聲,貓一樣悄無聲息地靠近,打算猛地拍對方的肩膀嚇祂一跳——而在祂把手伸出來的那一刻,透特也敏銳地回過頭來。
“謔——”透特露出一種“被我抓到了吧”的得意神情,“就知道你想玩這一套。”
“哎呀,被你發現了。”
偷盜者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舉起正準備拍人肩膀的兩隻手表示投降。
透特無奈地說:“去結賬了。”
結賬的地方拍起了一行小隊,透特隱約覺得其中一個人有點眼熟。
阿蒙頗有默契地在祂耳邊說道:“那人是月城來的。”
月城是東大陸最邊緣的幾個城邦之一,透特在第三紀的時候曾跟著梅迪奇去犒勞他們,他們祖祖輩輩都守候著一片浩瀚無邊的灰霧,時刻注意這片灰霧的異變——而從造物主那裡,透特得知這灰霧應該是那位“詭秘之主”留下的封印,後麵就是西大陸,或者說亞洲。
在“方舟計劃”的籌備期間,幾位秘祈人跨越大半個東大陸來到月城,將城中人儘數帶走,但灰霧也同樣值得注意,於是阿蒙們展開了公平公正公開的投票環節,最終有二十個幸運阿蒙在其餘阿蒙友好的歡送中入駐月城,過上了清心寡欲,或者說無聊到死的生活,一百年後將有另外二十個阿蒙來接班。
順帶一提,根據他們最新一次發來的訊息,那片灰霧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他們今天應該有一場盛大的祭奠儀式。”透特同樣悄聲對阿蒙說,“去看一眼吧。”
跟著那個月城原住民,祂們繞過三條街道,經過兩個十字路口後來到了一片嶄新的居民區,在派去神棄之地的秘祈人們將各個城邦的人口統計上報後,為他們修建住所的任務就被透特交給了順從所羅門旨意,遷來了北境的那批斯蒂亞諾,而作為犒勞,透特也賜給了他們幾件由自己親手製造的神奇物品——作為“工匠”相鄰途徑的高序列者,祂雖然不能太隨心所欲地製造神奇物品,但可以用知識去影響一些非凡特性或靈性材料。
比如說,人皮幽影的特性能被“畫皮”改造成一塊搓出無數人臉麵具的漿糊,“女巫”的特性能被“呂底亞的蓋吉茲”改造成一枚戴上就能隱身的指環,“占卜家”的特性能被“忒休斯智闖迷宮”改造成一個尋路的毛線團——它們的優點是副作用非常輕微,近乎沒有,缺點是不像真正意義上的神奇物品那麼穩定,在受到外力衝撞的情況下容易變回原形,比較“嬌貴”。
天幕漸漸從橘色變成黛色,蠟燭漸次亮起,照亮了神棄遺民們沉靜肅穆的麵孔,透特在其中看到了些熟麵孔,比如白銀城的首席霍克斯·福萊,晉升“銀騎士”後得到的一絲神性延緩了他的衰老,而站在他身邊的議事團長老們有三個換成了年輕的生麵孔,其他城邦的領頭人和他們站在一塊,阿蒙悄聲告訴透特他們各自的出生地。
透特勾起唇角,“你記得還蠻清楚。”
阿蒙哼了一聲,“就算父親有意用‘墮落’權柄庇佑祂那些小朋友,但神棄之地怪物橫行,還有一頭魔狼在晃悠,還不是要我的分身多照看——一來二去,我也就記住了這些人的臉。”
人群越聚越多,每個人手上都捧著一隻蠟燭,就像天上的星辰落到了地麵,他們安靜下來,將目光彙聚在德高望重的那幾位身上,霍克斯·福萊作為代表,走到一個磚石壘砌的台子上,莊嚴開口——
“我們是幸運的,是被神眷顧的一代,在此,讚美主的仁慈!讚美主的榮光!”
人們在胸口虔誠地畫起十字,念誦真實造物主的尊名。
“而我們之所以能見到光明,是因為我們祖先不曾絕望,不曾放棄,始終奮鬥,堅持探索……”
“那些在黑暗中堅守的日子是辛苦而絕望的,黑暗中徘徊的怪物襲擊尚且幸存的城邦,肮臟汙穢的食物摧毀原本正常的身體,而同伴和親人的離去讓活下來的人倍感孤獨和絕望……”
說到“同伴和親人”的時候,透特注意到有的人在默默流淚,而霍克斯·福萊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恍惚,透特想起了那對合在一起可以拚成圓的獸骨項鏈,想起那率領惡靈衝擊白銀城的騎士,想起騎士死後化作的臂鎧——那樣冰冷,那樣堅硬,沒人會想到它也曾是一隻溫暖的手。
“你們當中的許多人都同我,同白銀城的居民一樣,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子女死去的時候既不安詳,也無寧靜,他們死在荒野上,死在病痛中,死在戰鬥裡……”
“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習慣了死亡,”霍克斯暗自緩了口氣,“但在見證足夠多的親近之人死去後,餘下的生命亦成了一種折磨,以至於我偶爾會想……”
他嘴唇翕動著,最終沒能說出後半句話,因為這不是一件堅強沉穩的首席該說的話。
他很明顯失態了,卻沒有人露出責怪的眼神,他們眼中都閃爍著淚光,他們都明白這位老人想說的是什麼。
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
透特無意識地呢喃。
祂想起一些事情,一些被不容許祂太過介懷,被刻意塞進大腦最底層的事情,淩亂的畫麵的聲音充斥著眼瞳和耳郭,以至於祂一時沒聽清霍克斯接下來說了什麼。
阿蒙握住祂的手,力道很輕,就像攏住一片羽毛。
“有一些事情。”在沉默良久後,祂艱澀地開口,“我不敢去想,但又怕太久不想……會忘記。你願意幫我記一記嗎?”
阿蒙臉上是掩不住的驚訝,祂知道這是一份多麼厚重的饋贈,甚至比那些舊日的傳說更珍貴——這麼珍貴的東西,竟然要交給一個天生的竊賊和騙子?
透特沉靜地看著祂,等待一個答案,阿蒙卻莫名有些頭暈目眩。
“我以為你會去找父親,畢竟你們來自同一個時代,也更能理解對方。”
“可如果我真的去找祂了,你肯定又會在心裡埋怨我什麼都不跟你說。”
“彆把我說得像鬨脾氣的小孩。”
“你就說你想不想知道吧。是或否,乾脆點,三,二——”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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