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下午,我在打完羽毛球休息的間歇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有許多母親打來的電話,而在我打算打回去的時候,一條短信跳了出來——
“你爸出事了。”
aex在封鎖記憶的時候是以這條短信為基準的,祂讓我的記憶停在了收到這條短信的十二個小時前,那時我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沉入夢鄉。
“發生了什麼?”阿蒙問道。
“有個女的跳樓輕生,他剛好路過,被砸死了。”我知道自己的語氣很冷漠,“她應該找個空曠點的地方。”
“他是怎樣的人?”
在沉默了片刻後,阿蒙又問道。
一個有很多朋友的人。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身邊總是有很多我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叔叔伯伯,大爺大娘,有的是同他切磋書法的筆友,有的是在工作上指點過他的前輩,有的是旅遊時結識的客棧老板,公務員,銀行家,醫生,作家,老師……一個人認識很多人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跟每個人打交道的時候都顯得無比熱絡,格外親切,一聊就是一個小時,這點是我始終學不來的,在帝國的社交場,我呆了不到十分鐘就想溜走。
在他的葬禮上,來的人也是絡繹不絕,他們麵露痛惜,都用“飛來橫禍”來形容這場意外,其中有不少是父親的同事,他們都說他是個既正直又稱職的人。
正直,稱職,負責,熱情,樂於助人……
我聽著一個個前來悼唁的人訴說對父親的印象,像上了發條一樣機械地點頭,腦子裡浮現出來的是他教我握毛筆的畫麵,他教我寫一個最基礎的“橫”,不厭其煩地說:“蠶頭燕尾,”“左邊低右邊高”,“起筆輕收筆重”。一個和尚——他也是父親生前認識的人,一邊敲著木魚一邊誦經,他念他的《金剛經》,我喃我的寫字要訣,蠶頭燕尾,左邊低右邊高,起筆重收筆輕……循環往複,就像另一套經文。
一個父親教給兒子的事情有很多,可在那個守靈的晚上,我想的隻是他教我怎麼寫“橫”,我因為寫不到他那麼好看而撒氣,他就用大手包著我顫巍巍的小手,帶著我感受運筆的力道——說來奇妙,方才這紙張像泥濘地一樣讓我寸步難行,此刻卻變得如大理石地板一樣順滑。
兩年後的三筆字考試我過得很順利,彆的同學還在艱難地描筆鋒,我已經落完款,交了卷。
生活總是有或大或小的遺憾,但隻要以“做好他教給我的每一件事”為目標,遺憾帶來的鈍痛就會消去一些。
日子還得接著過,十年後,母親遇到了另一個同樣因意外失去了配偶的男人,他比母親年輕很多,帶著一個正在讀小學的兒子。興許是因為同病相憐,他們在交往了一段時間後開始同居,我雖然不抱有“母親非要守寡一輩子”那種舊觀念,但我總覺得這人心思太多,不夠寬容,有待觀望。
但每當我試探性地和母親談起這事,她就會拿另一件事來說教我。
阿蒙很配合地問了一句:“什麼事?”
透特沉痛地說:“結婚。”
雖然當時國家的政策是“晚婚晚育”,但對於一個二十九歲的大齡男青年來說,連女朋友都沒有可太不正常了,她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哪兒有問題,在她往更驚悚的方向猜測前,我趕緊聲明自己是有過女朋友的。
僅有兩個,一個是在父親過世的前一個月談的,父親去世後我沒怎麼跟她聯係,於是她在禮貌地表示哀悼後順勢提出和平分手,然後和一個文學院的帥哥好上了;另一個是個交換生,大四談的,她回去之後就變成了異地戀,但眾所周知異地戀修成正果的可能性不大,那時我也忙著備戰考研,回過神來她已經把我刪了。
我承認,沒有在情人節那天祝她節日快樂是我不對,可好好的中國人為什麼要過洋節?我七夕的時候也給她訂了花的啊。
“沒了?”
她在電話裡問我,即便不開視頻,我也能想象她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沒了。”我補充了一句,“我現在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母親冷笑了一聲,每當我試圖跟她說一些感性的東西時,她就會提出一些現實的問題。
“你不結婚不生孩子沒人給你養老怎麼辦?”她劈頭蓋臉地問,“請護工嗎?現在的護工都可壞了!前兩天還有個護工悶死老人的新聞!”
“呃……”
“還是說你指望你養的那隻大狸子成精?彆開玩笑了建國之後是不能成精的!”
“我……”
“難道你就沒遇到一兩個可以發展一下的女同事嗎?!爭點兒氣啊!”
“媽啊我們現在不興辦公室戀愛我還要備課掛了啊。”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掛掉了電話,那時我並沒有想到這會是我和她的最後一次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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