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繚繞。
由於途徑的特殊性,冥皇的宮廷中總是彌漫著一股終年不散的腐臭,為了讓這兒看上去更像是殿堂而非寶石裝飾的墳場,奴仆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點燃用各種草藥裹成的棍形熏香,但香味和臭味混在一起反而形成了一股更加難以言喻的味道,若非土生土長,很難身處其中而麵不改色。
麵對高踞於黃金王座的冥皇,赫拉伯根維持著淡淡的笑容——這是祂的兩位死敵所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是列奧德羅,一定會恨不得刮起狂風,將臭氣和香氣一同吹跑,如果是奧賽庫斯……罷了,祂根本不能容忍被俯視。
祂們拘泥於表麵的榮耀,從不肯低頭,所以祂們一定做不成某些事情。赫拉伯根心想,就像祂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真實造物主拾起理智,以救世主的姿態將神棄之地的幸存者,在信徒的稱頌中和“遠古太陽神”的身影漸漸重合,被“終將為背叛付出代價”的惶恐所籠罩,卻隻能乾瞪眼。
“智慧之龍,背叛之龍。”薩林格爾用高傲而譏諷的語氣說,“你為何事來覲見我?”
“我隻是有感於您轄下領土的遼闊,冥皇陛下。”赫拉伯根臉上不見惱怒之色,即便是無麵人見了也要驚歎,“無論是物產豐富的原始森林,風景秀美的星星高原,還是一望無垠的豐收平原和哈加提草原……整個南大陸都臣服在您的足下。”
【整個】這個詞讓冥皇想起被所羅門的秩序陰影所籠罩的一小片臨海國土,神明的不悅令周圍的溫度下降了一些,燈火飄搖了一瞬,侍立一旁的阿茲克·艾格斯眉眼低垂,在胸前畫出祈禱手勢,十二分的虔誠。
“用不著把你對舊主說的那套奉承之辭對我再說一遍。”
王座背後的亡靈發出陰冷的嘶鳴,薩林格爾用兩個指節敲了敲王座的扶手,“你想要得到什麼,以及我為什麼要給予你。”
“‘完美者’的唯一性在您手中,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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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大小齒輪組成的奇妙物件散發著內斂的黃銅色光澤,漂浮在隱匿賢者的手掌上方。護佑風雪之境的神靈注視著祂的子民,不悲不喜的表情如冰雪消融般多了些柔和的意味。
時天使從背後貼上來,偷走了落在賢者發梢的一片雪花。
阿蒙說:“難怪莉莉絲那樣大方地用一份‘文明啟蒙者’來請動你,原來是想在排除汙染的隱患之餘收回‘美神’的特性。”
“序列1換序列1,很公平。”
透特將這份特性收回袖中,琢磨著等會兒就讓它去米諾斯宮中和另一份“文明啟蒙者”作伴。
在死去的孔代親王身上,祂們發現了一份“美神”特性和幾味與之相對應的輔助材料——對血族來說,這本該意味著多出了一個培養高位者的機會,但由於和月亮上那位存在的牽連,這份特性成了潘多拉的魔盒一類的事物,固然誘人,但危機暗藏,但具體要如何處置,就不是透特祂們能插手的事情了。
祂們現在站在所羅門作為禮物贈出的“黑曼陀堡”的露台上,這個龐然大物正在以一種悠閒的姿態在北境上空兜圈子——阿蒙的這一創意來自於透特在光輝年代給祂講的童話故事,關於得罪了女巫的少女,會吃蛋殼的火焰,金發魔法師和會在天上飛的城堡——隻不過哈爾的移動城堡需要一大堆轟轟作響的裝置來提供動力,而偷盜者隻要欺詐一下可憐的物理規律,就能讓這磚石的建築像氫氣球一樣飄起來,或者像羽毛一樣輕盈地落地。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件事,”透特眉眼微凝,“安提哥努斯前不久容納了‘愚者’唯一性,還差點兒吞掉了查拉圖了。”
在戰後帝國高層開了個總結大會,這條重要的情報透特正是在會議上得知的。
“你說過的。”阿蒙補充道,“而安提哥努斯之所以沒能如願,是因為黑夜插手了。”
容納“唯一性”有三個方法,一是出生自帶,也就是阿蒙和亞當這種情況;二是讓“唯一性”活化到一定程度,然後強行收入體內,依靠舊日的力量壓製住它,並用不短的時光去消磨適應,也就是梅迪奇這種情況;三是將“唯一性”調和成不完整的魔藥,配合簡化版成神儀式服食——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情況。
“交易結束的時候,莉莉絲附贈了我一個消息,安提哥努斯的簡化版儀式是赫拉伯根一手促成的。”透特吐了口氣,“跟另外兩個拽得要死的家夥比起來,那條老龍簡直是不聲不響——但背地裡添的堵可是一點都不少。”
原初魔女成神也有赫拉伯根在暗中出力,當年那個弱小的魔女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可謂梅迪奇的心腹大患。
“白塔”途徑代表著“全知全能”中的“全知”,到了“博學者”的階段,就能夠通過分析和學習來複刻其他途徑的非凡技能,而到了“秘術導師”的階段,就能夠創造性地使用法術——換而言之,一個擁有足夠知識積澱的“白塔”途徑高位者,能搞出來的操作不會比一個放牧多個靈魂的“牧羊人”少。
此外,“白塔”的計算能力帶來“精密性”也不可小覷,透特對此可謂深有感觸:在aex還是全知全能者的時候,能幫祂打造一具與信息態相契合,又像常人那般擁有繁複生理功能的軀殼,但作為真實造物主的祂即便能用血肉堆砌出一些動物的形狀,但它們不多時就會發生衰竭或者異變——祂就像一個失去了鉛錘和水平儀的建築師,即便能憑借經驗和手感建起高樓大廈,但種種小偏差會積累成難以忽視的大謬誤,最後轟然倒塌。
雖然不是很清楚赫拉伯根具體乾怎麼操作的,但知道是祂做的,透特並不太意外。
“儘管赫拉伯根企圖通過挑起聚合之爭拖延父親重登舊日之位的步伐,但如果是詭秘三途徑,一時半會兒還爭不起來。”阿蒙捕捉到透特眼中流露的一絲煩憂,輕輕拍了拍祂的手背,“比起相鄰途徑的頂端,還是那位不知深淺的詭秘之主更值得忌憚——我想安提哥努斯和亞伯拉罕也是這麼想的。”
“這也是為什麼亞伯拉罕集齊了特性卻尚未成神——祂在等待更安全的時機。”阿蒙補充道,“我們都在等。”
“你……能聽到祂死而不僵的囈語嗎?”透特隱隱察覺到這番話的另一層意思,遂試探性地問道。
“從神秘學的角度講,我和‘那位’的聯係確實遠比安提哥努斯和亞伯拉罕更深遠,但父親也有長年累月地影響我,促使我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所以,彆擔心。”
“我覺得更該被擔心的應該是你。”時天使正了正單片眼鏡,說了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最近拜朗又多出了許多規模宏大的陵寢。”
“用宏偉的建築物來討上位者歡心是斯蒂亞諾最擅長的事情。”透特看起來不怎麼意外,輕輕一笑,“隻不過從前是往上砌,現在是挖下挖……倒像是見不得光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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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還記得太陽神統治世界的那些年歲?”
“祂的光輝是如此熾烈,如此傲慢,全然容不下其他存在,對祂而言,凡不從人類中出身,又不肯對祂宣誓效忠的皆為異類,皆可趕儘殺絕。您的祭壇被亂石砸成廢墟,您的信眾隻得苟且過活,無法朗聲稱頌您的名,更無法用香料和依仗來取悅您,人人皆向往在死後前往太陽神的國度,又有誰記得您才是死亡的歸宿?”
“而祂所扶植的所羅門如祂一樣野心勃勃,北大陸早已不能滿足黑皇帝的野心,祂的目光仍舊望著南大陸,渴望將這片擁有諸多寶石,香料,珍奇異獸的沃土收入囊中……”
“現如今真實造物主也恢複清醒,神棄之地的遺民亦被祂收歸麾下,讚美祂的仁慈,稱頌祂的事跡,黃昏隱士會將這次遷徙安排得悄無聲息……是的,曾經仇視祂的空想天使和時天使也和祂站到了一邊。祂的勢力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強大,而這份強大無疑會助長所羅門篡取南大陸的野心……”
“若是我們無法形成合力,那段祂獨攬錨點,獨占沃土的‘光輝年代’又將到來!這對祂來說確實足夠‘光輝’,但這也意味著我們將過上如老鼠般見不得光的日子……”
“我們需要瓦解祂,將祂的擁躉逐個擊破……”
知識與智慧之神在厚重黏膩的熏香中娓娓道來。
“但即便你口中的未來會成為現實,我給予的饋贈也應有重量相當回報。”冥皇冷聲道,“那畢竟象征‘真神唯一’的標誌,而不是路邊隨處可拾的一塊骸骨。”
“所以我們可以在安曼達山脈的宮殿中,更詳細地蹉商。”赫拉伯根彆有深意地說,“被竊走權柄的原初魔女已經不配與我們坐上同一張長桌,我們正好需要一個更強大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