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正說著話,轉頭看到李月菟過來了,便勒住戰馬。
“咻——嘭——”
他還覺得困,伸手環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腿上,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李月菟這般追問了好一會兒,薛白才終於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等她再抬起頭來,薛白已經和衣倒在榻上,懶洋洋地裹上被褥。
“連帶著一起,去吧。”
“我與他們不同,我相信誰能帶著大唐興複,誰便能得到天下擁戴,我自信能夠做到,不需要像老邁的李隆基一樣隻能靠打壓旁人來顯得自己強大,不需要像李亨那樣迫不及待地證明自己而不顧天下大局。所以,這次回長安,我不僅沒有昭告天下‘忠王謀逆’,反而下旨,任命李亨為朔方節度使、儘快領兵回援長安。”
久未與薛白親近,她一邊吃醋,一邊卻又動了情,手往下探,很快便觸到了他的骨頭。
“信也給了?”
“邊將軍。”忽有人喚了他一聲。
“殿下,臣等以為,可依此計策行事,長安無憂。”
“才沒有。”杜妗道:“我說的是隔著街的楊玉瑤。你千辛萬苦走這一趟,如願將她帶回來了?”
“你看看這個。”李琮指了指案上的戰略圖紙,道:“本以為薛白是個可倚重的,可他這趟回來,似乎與李亨達成了某種默契啊。”
薛白還在跟著顏真卿分派城中的糧草,有下屬過來,悄悄與他稟報了一句。
“援軍與糧草的路線圖遞出去了。”
既是安定人心,也是對城外敵軍的震懾。
她這些言語十分幼稚,可他為穩定人心,還沒來得及昭告天下李亨謀逆一事,她還以為李亨的人馬是在後麵進城。
是夜,他伺候過了李琮,再次召見了那個給他消息的小閹人。
“奴婢方才還聽掖廷宮的宮人說,昨日傍晚,和政郡主與薛白私會了。”
邊令誠略感安心,過去之後,隻見李琮正坐在禦案邊揉著腦袋,思慮重重的模樣。
“我可聽聞,伱是廢太子之子,真的假的?”
“沒必要。”薛白道,“會耽誤實現我們的野心。”
“早知道你心更臟,我幾時嫌過?”
很快,薛白安心睡了過去。他知道,自己這宅院看似不設防,其實什麼都逃不過杜妗的耳目。
等她走得遠了,他才喃喃道:“哪有什麼血肉至親?有的隻是爭權的仇敵。”
漸漸地,一張頗為完整的戰略圖被畫好,遞給李琮過目。
“殿下才是長子、儲君。”薛白道,“賊兵來時,殿下從未棄城而逃,堅守孤城。到時,誰能容他害殿下?”
“不在於此。”
吩咐完這件事,薛白重新走到顏真卿身旁。
她自己則是立即掉頭,趕向城東。
一直以來,他說得天花亂墜,其實都是他自保的辦法,又哪知國家大事?看眼下這局勢,李琮顯然是無力保他的。
李琮遂勉勵了他們一番,末了,留下薛白單獨談話。
divcass=”ntentadv”他沒有拐彎抹角,而是道:“阿白,你實話與我說,是聖人命李亨去朔方,還是他叛逃了?”
“其實,得知你是我的兄長,我很高興的。”
李琮聽著,感到有些意外。
“你方才說忠王受命往朔方整軍,那廣平王、苕郎也在朔方嗎?”
“我等隻需據城固守,半月之內,援兵必至,可與叛軍決戰。”
“你怎麼進來的?”薛白漫不經心問道。
雖處於戰亂之中,可這個佳節對長安百姓太過重要,再加上聖人歸朝,朝廷還是舉行了小型的燈會。
“私會?”
“聖人已遣使往蜀郡征糧,將經由陳倉運往長安。對了,說到陳倉,聖人已將此地改名為‘寶雞’,因路過此地時出了祥瑞……”
李琮遂問道:“你覺得,我如何應對為妥?”
昨日薛白走後,他先是到太極殿去求見了聖人。原是想看看自己這監國太子的威望如何,結果卻被高力士、陳玄禮擋住了。聖人燒傷成這個樣子,當然不能作主。換言之,高力士、陳玄禮如今是按照薛白的意思行事。
李琮急了,走到薛白麵前,壓著聲音道:“你帶回的聖人麵容儘毀,安撫無知小民無妨,壓得了李亨嗎?到時他兵權在握,又立下支援長安的大功,誰能擋他?”
顏真卿先是點點頭,之後撫須道:“隻恐敵將未必會上當啊。”
這“立廢”二字裡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李琮說罷,滿懷期待。
李月菟七拐八繞,終於是把話題牽到了她想問的問題上。
“安慶宗之母常遣人來回範陽,奴婢見過一些人。”
“唯有先守住了長安,再宣布這些,到時看誰敢質疑?”
他沒有因此而自我否定,反而愈發的堅挺了。
開年以來就夜以繼日地守城,相比一個不宵禁的上元花燈夜,他們確實更需要一個安眠夜。
“李隆基縱容安祿山是因為蠢嗎?他是既要享受皇帝的權力,又不想承擔皇帝的義務,害怕被長安城裡的兒子們取代了,故意把兵權一股腦地交到邊鎮的胡兒手裡;李亨說要到河朔整軍收複二京,他不知道長安城現在還沒有失守嗎?他是在等著我們死在叛軍刀下,再由他來當那個中興大唐的天子。在他們這對父子眼裡,個人私利,遠高於這個國家的大義。”
“郎君,邊令誠上鉤了。”
~~
這夜是上元夜。
杜妗已經不想再聊了,薛白遂翻了個身。
“那就再遣一批使節去聯絡,說服李亨以大局為重?”
薛白回想著他所知不算多的曆史,知道若依原本的曆史軌跡,李亨稱帝之後,李泌為其出了一個兩年之內徹底平定安史之亂的良策。大概是讓郭子儀、李光弼據河東,出太行陘,把叛軍切成三段,使之在漫長戰線上奔走救援。待叛軍疲於奔命之後,直取範陽,端其巢窟,則叛亂自然根除。但李亨是篡位登基,擔心夜長夢多,急於樹立威望,召集了河朔主力之後,又向回紇借兵,堅持先收複兩京。於是,大唐的西北邊軍與東北邊軍在白馬寺決一死戰,一戰讓李亨成了收複長安的皇帝,也一戰拚光了大唐所有的精銳。
“放心,叛軍如今還不知我們的虛實,這般出城突襲他們,隻會讓他們以為聖人帶回了邊軍精銳……”
等了一會,李月菟當他睡著了,轉身想要退出去。可走到屏風邊又停了下來。
~~
當日下午。
“嗯。”
沈珍珠有些詫異,但知道戰亂中就是這樣,凡事不可能依她的心意。遂也顧不得收拾,隨著李月菟出門往城門而去。
“那是當然。”
從此,大唐朝廷就像是被打斷了脊梁骨一樣,再也拿不出氣魄來震懾四夷、邊鎮,一次一次地許諾回紇人在自己的國土上燒殺搶擄自己的子民,一次一次地縱容藩鎮將軍降而複叛、叛而複降,一次一次被吐蕃與叛軍攻陷國都。
“殺。”薛白道,“想辦法讓邊令誠知道,我要殺他。”
等李琮遣人來找他,他當即如驚弓之鳥般嚇得跳起來,問道:“殿下找我要做什麼?”
白皙修長的手指繞了個圈,她又低聲問道:“你不就是喜歡假扮成皇孫,然後私下裡偷偷碰她們?刺激是嗎?”
“怎麼了?”顏真卿問道。
“嗯。”
她還從沒進過男子的臥室,有些猶豫地停下腳步。可想到眼下是戰亂之際,有些規矩就顧不上了,而且心中確實是很好奇,遂邁過門檻,也不敢靠得太近,隔著幾步的距離在那說著話。
“依你看,長安城會被叛軍攻破嗎?”
“臟兮兮的。”杜妗嫌棄地拍了拍他,“怎不去隔壁鄰居處沐浴了再睡?”
“那,這份地圖?”
“奴婢不知,隻是……奴婢也見過安祿山的家將,個個凶悍無比。宮中這些禁軍,就像鬥雞一樣,看著威武雄壯,卻啄不過野外的飛禽。”
“嗯。”杜妗貼在薛白胸膛上,想了想,道:“是邊令誠在阻撓此事?”
半個時辰之後,邊令誠問過了那小閹奴,卻沒見到高力士,他遂意識到自己已經危在旦夕了。
“沒有,我與她確認了兄妹關係。”
“送走了。”
“我不怕危險。”
“殿下放心。”薛白道:“他必會領兵來救長安。”
薛白沒理她,推開屋門進去。她還想跟,屋門上的灰塵灑了她一臉,嗆得她咳嗽不止。
說著國家大計,忽然插了一樁改名的小事,諸臣們卻是毫不驚訝,反而對聖人毀容一事的懷疑都減輕了不少,誰不知聖人最喜歡祥瑞。
“難道不下這道旨,我們便有餘力阻止他收服河朔精兵?”薛白道:“最重要的是保住長安,宣布李亨謀逆隻會讓人心動搖,於守城沒有任何好處;而以天子詔令招河朔兵馬,既能振奮長安士氣,還能給李亨阻力,他若接受,則西北將領們勢必要督促他來救援,他若不接受,又如何名正言順?他必定要說我們的聖人是假的,可假的聖人為何要給他封官?”
“君子好潔,哪怕垂危之際也愛惜儀容。你這樣,可不是世家子弟風範。”
“那你為何沒讓李隆基下旨昭告李亨謀反一事?”杜妗道,“我已經聽薑亥、胡來水他們說了,一大半的禁軍、官員被李亨帶到了朔方,你知道他到了之後會做什麼。”
“忘了?我與你是鄰居,從我院子裡搭梯子爬過來的。”李月菟還在拍著她的裙子,“你也不留個人看宅,到處都是灰。”
薛白知道她緊張自己,笑了笑,沒說話,他與楊玉瑤的關係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並不對此多作解釋。
她低下頭,搓了搓裙子上那總是擦不掉的灰,有些懊惱粘到了它們。
在她身後,薛白早已睜開眼,看著她單薄的背影。
“不嫌我臟了?”
他遂壓低聲音,問道:“我寫一封信,你有辦法幫我送到城外嗎?”
話到這裡,薛白想了想,自我評價了一句,道:“我也卑劣,野心勃勃,不擇手段。”
沈珍珠連喚了兩聲,見她還在看著自己,臉上浮起了紅暈,夾著雙腿,側了側身,拉上了衣裙。
李月菟之前穿的本是一件輕便的襴袍,還染了血,此時剛沐浴過,換了新裙子,自然是愛惜些,道:“我不像你這般邋遢,我府中有熱水,你可要過去沐浴?”
“喏。”
“那我們還不先下手為強?以聖旨廢殺了他。”
李月菟道:“你若不想去,我可以……”
“嗯。”李月菟道:“可你分明知道,我阿兄並不喜歡沈姐姐,為何還……”
“我不知道。”薛白道:“他若不喜歡她,何必與她生下孩子?我隻知道,我已給了你父兄最大的誠意。於情於理,他們都沒有阻止邊軍奉旨來救長安的理由。”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qiv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