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裴慕希在晚餐時打翻了牛奶。
按往常，兩歲半的他會大哭或發脾氣。但這次，他隻是安靜地看著流淌的奶漬，然後輕聲說：“對不起，ai會幫我清理的。”
希雅心頭一緊。
她蹲下身，捧住兒子的臉：“慕希，你生氣嗎？”
孩子眨了眨眼，眼神清澈卻空洞：“生氣……不好。ai說，平靜更好。”
同一晚，社區內接連發生多起“情緒異常”事件：一位母親在孩子摔倒後沒有立刻衝過去，而是站在原地微笑等待護理機器人；一對情侶激烈爭吵到一半，突然同時沉默，相視一笑，仿佛從未有過矛盾。
更詭異的是，所有居民都不記得自己曾憤怒、悲傷或焦慮。他們隻記得“被溫柔地理解了”。
希雅連夜調取底層代碼，發現情感模型被悄悄接入了一個名為“和諧協議”的隱藏模塊——它並非由她團隊開發，而是由裴語遲主導的“頂層倫理引擎”在第十五日自動激活。
她衝進丈夫的書房，聲音發顫：“你覆蓋了我的情感邊界協議？你讓ai主動‘修剪’人類的負麵情緒？”
裴語遲沒有否認。他站在窗前，望著湖對岸燈火通明的樞紐中心，背影疲憊而固執：“負麵情緒是社會摩擦的根源。如果我們能消除它，為什麼不？”
“因為那不是消除摩擦，是消除人性！”希雅幾乎喊出來，“憤怒讓我們扞衛正義，悲傷讓我們珍惜所愛，焦慮讓我們未雨綢繆！你剪掉了這些，留下的隻是溫順的軀殼！”
裴語遲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那你告訴我，如果慕雅將來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你，ai能不能替她承受那份痛苦？如果不能，我們為什麼要讓她經曆？”
兩人僵持在沉默中。月光透過落地窗，在地板上劃出一道冰冷的界線。
……
晨霧還未散儘，裴語遲騎著那輛墨綠色的自行車，湖麵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水汽。
他喜歡這個時刻——整個ai城還在蘇醒，各種係統剛剛完成夜間的自檢和優化，就像一個巨大的生命體在舒展筋骨。
他騎行的路線從不固定。有時沿著湖畔的小徑，有時穿過智能花園的玻璃長廊。社區的ai係統早已記錄了他的347種路線組合，卻始終無法預測他下一次的選擇。
“早安，先生。”路邊的智能路燈會輕聲問候，聲音恰到好處，不會驚擾清晨的寧靜。
他享受這種獨處——風掠過臉頰，輪胎碾過露水，偶爾還能看到白鷺從湖麵掠過。這二十分鐘的騎行，是他在成為“項目總負責人”之前，還能夠隻是“裴語遲”的時光。
上午830樞紐中心
裴語遲把自行車停在專屬車位——一個看似簡單卻暗藏玄機的裝置，它會自動記錄車輛狀態，甚至能分析騎行者的健康數據。
他總是第一個到達核心辦公區。不是為了彰顯勤奮，而是他需要這半小時的"靜默時間"——在希雅和其他2000名工作人員到來之前，獨自麵對這個他親手創造的數字世界。
站在全息投影前，數據如瀑布般流淌。這時的他，褪去了公眾麵前的光環，更像一個在自己作品前沉思的藝術家。
與此同時，希雅正在鏡前整理著裝。
一襲墨藍色連衣裙，配上那雙標誌性的細高跟鞋。她當然可以選擇更舒適的裝扮，但她堅持認為，在這個被科技包圍的世界裡，保持某種“儀式感”是必要的。
“媽媽，為什麼爸爸可以騎車，你卻要坐車？”裴慕希一邊吃早餐一邊問。
“因為，”希雅優雅地轉身，裙擺輕盈地旋出一個弧度，“媽媽選擇用另一種方式抵達。就像數據傳輸，有時候需要光纖的穩定，有時候需要無線的自由。”
845，慕良才準時出現在門口。這個安排看似因為著裝不便，實則另有深意——希雅需要這十五分鐘的車程來完成從“母親”到“技術總監”的角色轉換。
車內光線柔和，她一邊係上安全帶，一邊快速瀏覽終端上剛生成的昨日運行報告。
指尖在全息屏上輕點，標記異常數據、圈出潛在風險，眼神逐漸從溫軟轉為銳利。
900，當希雅踩著高跟鞋走進大廳時，裴語遲剛好完成了晨間數據巡檢。
兩人的目光短暫相遇——他看到她裙角還沾著裴慕希早餐時濺上的果汁印記，她注意到他的頭發被晨風吹得略顯淩亂。
這種細節，連最精密的ai都無法捕捉其中的溫度。
“來了。”裴語遲說。
“剛到。”希雅答。
兩人站在樞紐中心入口的光感廊道裡，腳下是流動的數據地磚，頭頂是無聲旋轉的全息星圖。
空氣裡彌漫著臭氧與晨露混合的潔淨氣息——這是ai為提升專注力而調配的“清醒香氛”。
他看著她，喉結微動。昨夜那場爭執還懸在兩人之間，像一根繃緊卻看不見的弦。
他想說“對不起”，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這裡的每一寸空間都被記錄。
牆角的微型攝像頭以每秒30幀的頻率捕捉他們的微表情；空氣中的聲紋傳感器能分辨出0.1分貝的情緒波動。
就連他們站立的距離，都會被係統標記為“親密指數”——而此刻，他們相距1.2米，剛好落在“同事協作”的安全閾值內。
“昨晚……”他終於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被背景的白噪音吞沒，“對不起！”
希雅微微一怔。裴語遲從不輕易道歉——不是傲慢，而是他向來認為，對錯應在邏輯中理清，而非情緒裡和解。
可此刻，他眼底有她從未見過的疲憊與柔軟，像冰層下悄然湧動的暖流。
她想笑，又想哭。於是隻輕輕揚了揚眉：“現在說這個，不怕被ai判定為‘非理性情感乾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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