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中，難免對生命有著天然的敬畏，便是再窮凶極惡之徒，在剝奪掉一條生命之時，也定不會如撕碎一白紙般心無波瀾。
便是項塵也是如此。
可白起不同，甚至不同於一般元帥的運籌帷幄，白起似是嗜殺成性一般，總在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化身屠戶，手刃敵人。
在項塵眼中他的戰鬥技藝自然沒什麼值得琢磨的，可這兩月時間，隨著白起征戰的他，在守衛白起安全之餘，一直在觀察他。
準確地說是他的表情，他的雙眸。
冷漠，就是宰殺牲畜都不至於冷漠至此才對。
項塵仿佛能見到無數冤魂在他身邊纏繞，將士本無罪，都是可憐人，可白起殺性鎮身，任何搖尾乞憐，任何淚水絕唱，在他眼中，都是虛妄。
殺，便要殺個精光，殺，就要殺個暢快！
丹河攻防戰持續了三年，但對項塵來說卻約莫隻是不到三個月罷了，因為那其餘的停戰修整、秦王奏折、雙方談判等環節，在氣泡世界的操控下，都是被精簡掠過。
這三個月，就是戰爭的三個月，就是殺戮的三個月。
項塵沒經曆過這種，以往他確實是屠戮過不知多少的異獸，但那與此又有不同，異獸與人類生來不兩立，可如今倒在屠刀之下的，也是人父人子，尤其氣泡世界狡詐得很，將那一個個人物勾勒得極儘生動，使得項塵連自我麻痹都是做不到。
那般栩栩如生，他怎能自我欺騙一切不過是夢境？
殺了三個月，項塵麻木了，甚至都是記不清，他究竟是這氣泡外的人，還是氣泡裡的。
分不清。
直到又過了不知多久，單是死於項塵刀下之人都是不知幾何，這完全不同於機槍掃射或是真元激蕩一震便能震死百餘人，如今項塵刀下的每個亡魂都是他親手為之，刀刀到肉，刀刀入骨。
這一天，當他扔掉手中那卷了刃的第不知多少把砍刀，眼前終是沒了站立之人，丹河破了，百裡石長城也破了，趙括已死，趙軍大敗，眼前跪服的，是四十萬趙卒。
“你懂了嗎？”
站在戈壁上，項塵回頭望去，依舊是丹鳳眼窄鼻薄唇，與他並肩而立的白起與數年之前一般無二，仍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平淡模樣。
白起似是在與項塵講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他遙看著那四十萬降卒，輕聲道“有人說殺一人是殺，殺得多了就成了雄？”
“狗屁！”白起忽然爆了粗口，“殺一人背一份債，殺百人就背百份債，屠了一萬人，就背一萬份債！問題在於，你背得起嗎？”
白起說完不再開口，仍舊看著遠方。
項塵的心漸漸沉了下去，白起說的沒錯，每一個在他手下的亡魂，都是一份債，甭管是仇恨與否，總之他是剝奪了一個人生的權利。
他不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倘若停止殺戮便是得到救贖，那已死之人，未免太過冤屈。
項塵看向白起，白起的丹鳳眼也在看他，薄唇微動，項塵讀懂了他沒說出聲的那四個字。
沒有救贖。
“你說得對。”項塵看向空中那模糊的雲彩，似是在丈量雲深，“沒有救贖了，沒有退路了。走上了殺戮道，那就是一輩子亡魂罪孽纏身。我以往也真是可笑，連真正的殺戮都是沒見過，談何殺戮道？”
他看透了，談不上大徹大悟，隻是徹底放下了立牌坊的念頭。走了殺道便彆說什麼殺一人以救蒼生，這一切本就是暴力橫行，什麼債務與否的，下了地獄在一起還清便可。
項塵覺得若是當真有天堂地獄，他定是要下地獄的，十八層都容不下他。
每一個亡魂，他都來背負吧。
心中通透，項塵感覺自己來到了殺戮道的終點之前。
還差一步。
白起轉過了身，眼帶笑意看著項塵“你剛剛說得很對，連殺戮都沒見過，又談何殺戮道？”
風雲開始攪動，項塵的思維混沌了起來，當一切重新變得清晰，這處戈壁之上，再沒了白起的身影。
快馬加鞭，黑臉大漢身著甲胄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單膝跪下，恭聲問道“元帥，趙軍四十萬降卒已集結完畢，如何處置，請您下令！”
項塵回頭看他，這才明白，消失的不是白起，而是自己。
或者說，此時，他便是白起。
因此他嘴角微微揚起，輕描淡寫道“儘數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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