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傾嚇了一跳,有種做了賊被抓到的局促,咬了咬唇,輕聲道“我……昨天……我……”
“昨天夫人受驚了,後來是楊素大人送夫人回來的,夫人回來時,已經睡著了。”翠兒平靜地答道。
她真的不知道嗎?還是知道了而故意裝作不知道呢?裴傾咬著唇,凝視著瓶中的梅花,心中煩亂一片。我……經過昨夜的事,我還能如此平靜地繼續當依羅島的少夫人嗎?
從聽雪小築右邊的一條小徑走出去,穿過一個荒蕪了的花園,可以到達海邊。冬天的海風,又冷又大,但裴傾卻喜歡站在風中,衣服頭發一齊向後飛去的那種感覺,仿佛生命,就要隨著感覺而逝。海浪拍打著海岸,發出一波波的聲響,洪亮而有規律。
“你在這乾什麼?”身後傳來清麗的呼喚聲,和著風的節奏一起吹入了她的耳中。裴傾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就看見了史明明。她穿著一襲白狐皮襖子,漆黑的長發在風中亂舞,形如鬼魅,卻又有說不出的動人。
第一眼見到這個少女時,就覺得她很美,美得已不似人間會有的,現在知道了她就是羅傲的第三個妻子,心中就更多了份同情與憐憫。
裴傾走過去,拉起她的手,史明明的手冰涼。
“你在這乾什麼?”史明明又問了一遍,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地望著她。
“我在看海。你呢,來乾什麼?她們怎麼放你出來了?”
史明明卻不答她的問題,反而又問道“看海?上次你告訴我,你在看梅花,為什麼你看東西,都是一個人靜靜地站著呢?沒人陪你?”
陪我?裴傾苦笑了一下,轉身往回走。史明明跟了上來,繼續道“你好像很孤單啊。”
“是麼?”裴傾淡淡地應著,卻不知該說什麼。把自己的心事說給她聽麼?眼前的這個美麗少女,卻是個瘋子,什麼都不懂……
史明明盯著她的臉,很認真地說道“唔,你好像很不高興哦。我剛來時,也很寂寞的,沒人陪我玩,我也不高興。”
裴傾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記得以前的事?”
史明明一呆,臉上頓現迷茫之態“以前的事?以前的什麼事?”
“你記得你是怎麼來這個島的嗎?”
“啊?我是怎麼來這個島的?”史明明偏著腦袋想了一想,“我想起來了!”
裴傾驚喜道“哦?快說,怎麼來的?”
史明明一字一字地道“我,是,飛,來,的!”
裴傾滿心希望,聽得此言後,頓時黯然了下去——唉,她隻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瘋子罷了。你想從她身上知道什麼呢?
“喂,喂!等等我啊!”史明明趕了上來“彆不理我啊,我陪你玩吧。”
“玩?你會玩什麼?”
史明明眼睛一亮,驕傲地道“我會下棋哦!我的棋下得很好哦!連楊素也下不過我呢。”
裴傾心中一驚,立住,向她看去,問道“你和楊素下過棋?”
史明明甜甜一笑,道“是啊,我記得很清楚,他下不過我,嗬嗬。”
“什麼時候的事?還記得嗎?”
“啊?”史明明又露出茫然之色,裴傾一看她這個樣子,知道也探聽不出什麼了,隻能歎了口氣,繼續往前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忽聽得號角鳴,間雜著禮炮聲,聲響震天。
史明明嚇得大叫了一聲,躲到了裴傾身旁,裴傾輕輕地摟住她,柔聲道“沒事的,是號角聲罷了,不怕不怕,我們去瞧瞧去。”當下拉了史明明一齊往聲音來源處走去。轉過一片巨岩,便遠遠地瞧見了那塊“非人間”的迎客岩。岸邊停了一艘非常華麗的大船,氣派很大,陸陸續續許多人走下船,都穿著一式的黃色衣衫。而依羅島這邊,卻有二三十人列隊相迎,走在最前麵的,正是楊素。
奇怪,究竟是來了什麼人,要如此隆重地迎接呢?
正在猜測間,大船上嫋嫋地走下一個紅衣女子來,雖是相隔甚遠,但仍可感覺到那女子渾身散發著一種慵懶之意,風姿極美,她從船上走下來時的那種嬌柔,竟連身為女子的裴傾都有上前扶她一把的衝動。
她當然沒上前相扶,去扶的是楊素。
隻見楊素走上前,以一種很優雅的姿勢把那紅衣女子扶了下來,紅衣女子偏著腦袋,仿佛笑得很歡。兩人緩緩前行,越來越近,那女子的麵目終於可以看得清楚點了,隻見她眉極長,唇極紅,五官組合在一起,說不出的魅惑動人。
真是個尤物。裴傾暗中讚歎了一聲,然後就發現身邊的史明明臉色越來越怪,口中不停地呢喃著“不……不……天啊……天啊……怎麼這樣……怎麼這樣……”
“明明,你怎麼了?”裴傾伸手想去扶她,史明明卻一下子掙脫了開去,尖叫著跑掉了。
“明明!”裴傾隻來得及叫了一聲,史明明就已跑得沒了蹤影,這個瘋了的小姑娘,卻跑得非常快!
她是怎麼了?難道她認識那紅衣服的女子?正滿腹狐疑時,身後傳來了楊素的呼喚聲“夫人,你來得正好。”
裴傾深吸口氣,行蹤已露,無須再躲藏,便大大方方地轉過身去,臉上綻出一抹微笑,雍容而華貴“不知貴客來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紅衣女子打量著她,目光閃爍,又是驚訝,又是讚美,也笑了一笑,恭聲道“哪裡,是小倩冒昧來訪,打攪了。”
楊素道“這位是我們少主新迎娶的夫人,夫人,這位是海上霸主厲勝天的獨生愛女,巨鯨幫的大小姐厲小倩厲姑娘。”
紅衣女子厲小倩笑道“夫人好,倩兒此來,是有事相求。”
楊素道“不如先回大廳再細說吧,如何?”
裴傾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厲小倩嫵媚的笑容,和像是能勾魂的眼睛,心中隱隱覺查到了威脅。裴傾的目光望向楊素——這威脅,是來自他嗎?
正好楊素也看向了她,二人目光一接觸,裴傾便立刻轉過了臉,不敢再看,有關於昨夜的記憶又湧上腦海,驀然間,臉紅了。
厲小倩望望楊素,又望望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在兩人之間洶湧的暗流,她的眼眸閃爍著,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
大廳內,已擺上了迎風宴,隻有裴傾與厲小倩坐著,楊素卻隻是站著。
厲小倩盈盈一笑,道“楊總管為何不一同坐下?”
楊素謙恭道“有夫人和貴客在此,素哪有座位?”
厲小倩搖頭道“楊總管在依羅島內位高權重,與其他下人怎可相提並論,夫人,您說,是也不是?”
裴傾一直沒怎麼發言,此時見厲小倩把話題轉到她身上了,便道“來人,為楊素大人加座。”
“不用了,夫人,素還是習慣站著。”楊素對正要搬椅子的仆人們使了個眼色,那些仆人便又站回了原位上去。
裴傾看著這一切,思維有點木然,淡淡地想道“楊素在依羅島的權利似乎真的很大,大概島裡除了羅傲外,第二人就屬他了吧?”
厲小倩不自然地笑了笑,又道“夫人,小倩這次前來,是為家父求藥來的。”
裴傾抬起了頭,有點驚訝“厲幫主病了麼?”
厲小倩輕歎一聲,道“家父日前被歹人所害,身中劇毒,惟貴島之‘遂碧草’可解此毒,故小倩為父求藥而來。望夫人不吝賜藥。”
遂碧草?裴傾把頭轉向了楊素。
楊素會意,答道“此事事關重大,遂碧草乃依羅島鎮島之寶,曆來不外傳,但與巨鯨幫又素來交好,出於情麵,禮當相贈……隻是此事須得少主本人親自作主方可。少主現不在島內,我們都不敢妄自作主。”
厲小倩凝視著裴傾道“夫人也不能作主麼?”
裴傾心中苦笑——我這個夫人,怕是連下人還不如……遂碧草是什麼,我都不知道呢。
楊素知她尷尬,便又道“夫人向來不過問這些事情,厲姑娘也不用心急,我可以飛鴿傳書給少主,征求他的同意,最慢不過三天,便能給姑娘答複了。”
“三天……”厲小倩沉思了一下,道“那隻能打擾了,因為看來我是不得不在這裡住上三天了。”
楊素笑道“厲姑娘是貴客,平日請都請不到,何來打擾之說?素馬上安排下人為姑娘布置住處。”說罷轉身離去。
厲小倩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了,才回眸,對著裴傾笑了一笑,道“早聞依羅島的總管楊素大人沉穩乾練,謙和有度,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啊!隻是——”
“隻是什麼?”
厲小倩靦腆一笑,道“隻是沒想到,他的外形竟然也如此俊逸儒雅,風度翩翩。”
裴傾凝視著她的笑容,持筷的手僵住了。
迎風宴在不知其味下慢慢進行,裴傾隻覺所有的東西吃到嘴裡,都是苦的,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熬到了結束。她放下筷子,站起來時,竟覺身子是虛脫的,疲憊得要命。
楊素滿麵笑容地回到廳上,道“已為厲姑娘準備好下榻之處了,駐琴小築。希望姑娘會喜歡。”裴傾吃了一驚——讓厲小倩住駐琴小築?那不是二夫人冉綠的地方嗎?
厲小倩笑道“駐琴小築,好清雅的名字啊,光聽此名,我就已經喜歡上那地方了。”
“很高興厲姑娘喜歡這名字,那麼就讓素帶你前往吧。”
“如此多謝了,楊總管。”厲小倩轉身,向裴傾行了一禮道,“夫人,那小倩就告退了。”
裴傾扯出一個笑容,道“厲姑娘請安心住下,遂碧草之事——”她瞥了一眼楊素,“定能給姑娘一個滿意的答複的。”
“嗬嗬,那小倩先謝過了。告辭。楊總管,我們走吧。”
楊素望了望裴傾,裴傾把臉背了過去。
楊素暗歎一聲,對厲小倩道“姑娘,請——”
看著二人雙雙離去的背影,裴傾默默地發了一會兒呆,似乎什麼都沒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冬日的下午,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一如她煩亂而不敢言明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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