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瘦的身軀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便有婢女走上前扶住了兩隻胳膊,輕輕地襯托出依羅島女主所擁有的權威,裙擺拖在地上,如水波般從地麵上拂過,猶如她此刻複雜不安的心情。
一路走過去,但見張燈結彩,熱鬨非凡。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依羅島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今天過後,自己就是真正的女主人了……女主人……
裴傾垂下了眼皮,儘量不去打量周遭的事物,但依舊能感覺到一路上都有人,每每見到她便拜了下去,非常恭敬地叫道“夫人。”
夫人——多麼尊耀的稱呼!依羅島,天下聖地,能成為此地的女主人,隻怕是許多姑娘都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如果可以選擇,裴傾寧可自己永遠和這裡沒有關係。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除了……楊素。
路在腳下仿佛怎麼也走不完,但終歸是走儘了,抬頭看去,已經到了依羅島的重地——“祭祖堂”。
羅傲站在台階上,一身金衣,臉上竟露出了幾分溫情,此時的他看起來全無那夜凶神惡煞的模樣。
裴傾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開始加速,跳得很快。緊藏在寬大的袖子裡的右手輕輕握緊,長長的食指指甲觸到了手心。
毒藥……指甲裡暗藏的毒藥——用來在合巹酒裡毒死羅傲的毒藥!
那個雖然如同魔鬼般醜陋、暴躁,但是卻是她丈夫的羅傲!
裴傾垂著頭走得很慢,她看見自己的腳在玉石鋪製而成的地麵上一步步地移動著,腳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對腳,自己就被身側的兩個侍女攙扶著,向前慢行。
周圍人的腳步都是輕得奇怪,隻有她的步伐,清楚地叩響在長長的玉石板上。
也許是過於忐忑不安,也許是精神恍惚,雖是那樣緩慢地走著,腳尖還是踩到了裙擺,一個踉蹌,幾欲摔倒。
完了,我要在這麼多人麵前出醜了……裴傾暗歎了一聲,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但是身體卻沒有摔下去,一股溫和卻又強壯的力量來自左臂,恰到好處地扶住了她。
幸好,幸好有侍女們在一旁扶著。裴傾睜開眼睛看去,卻呆住了——隻見羅傲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到了她的身邊,雙手輕輕扶住了她的左臂。
啊!原來剛才扶住我的是他?
對於丈夫忽然間不經意的關懷,裴傾的身子陡然劇烈地一震!
羅傲看了她一眼,鬆開了手,不以為然地道“祭祀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上去吧。”
“嗯。”裴傾輕點了一下頭,跟隨他一步步地踏上了台階。台階共有十級,上麵就是祭祀的地方了,望將下去,隱隱可見遠處的海岸。海浪輕拍著岸岩,傳來陣陣海鳴聲,在這陰沉的冬日黃昏裡,聽起來就像是在哭。
“依羅島拜祭海神大典現在開始——”隨著長長的拖音,號角聲一齊奏起,裴傾不禁把身子縮了一縮。像是感覺到她的無助,羅傲瞥了她一眼,伸手暗暗牽住了她的左手。
裴傾凝眸向他望去,羅傲醜陋的臉上還是沒有一絲表情,似乎這個舉動隻是出自禮節。
他的手很暖啊——裴傾暗暗地想道跟楊素的手一樣,溫暖而乾燥。
忽然間想起了楊素,緊跟著心就跳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將手從羅傲手中輕輕地掙了出來,縮回袖中。
羅傲的眼睛望向遠方,唇角抿得更緊了。
“……依羅島少主請向海神敬酒——”祀禮官莊嚴肅穆地喊道,整個祭祀的過程一絲不苟。
羅傲拿起前方桌上擺好的酒杯,拜倒,對空一舉,然後灑到了地上。
“請依羅島少主夫人向海神敬酒——”
裴傾伸出手去拿杯子,竟感覺指尖在輕輕地顫抖著。
他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他在看我的手嗎?難道他從我的指甲上看出了什麼端倪嗎?裴傾將食指往手心裡縮了縮,把酒灑下,將空杯放回了祭桌之上,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沒出什麼紕漏!裴傾心中長籲了口氣,跟著羅傲盈盈站起。
“第二禮,祭拜祖先。請少主與夫人共為祖先敬酒——”
羅傲取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了裴傾,裴傾慢慢地伸手接過,拜了一拜,將酒灑在地上。這第二禮也算是安全完成。
“第三禮,請夫人為少主敬酒,以表示妻子臣服之意——”
裴傾看了看羅傲,羅傲雖然長得難看,但眼睛裡流露出的目光卻是異常明亮與清澈,就像……就像楊素!
她隻覺自己的嘴唇發乾,便輕舔了舔唇,取過酒杯,向羅傲拜了下去,將酒杯舉到了他的麵前。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她一直低著頭,卻能分明地感覺到羅傲的視線一刻不離地緊盯在她身上,那般炙熱與直接。這代表了什麼?裴傾不敢去想。
羅傲伸手自她手上取過了那杯酒,一口飲乾,不拿杯的手伸過來把她一把拉了起來,動作自然之極,仿佛事先已經排練過了許多遍一樣,然後就一直拉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裴傾的心咚咚咚咚地跳著,臉色發白,因為羅傲拉住的那隻手,恰恰是她的右手,右手的食指指甲上就藏著毒粉!他會不會發現?他是不是發現了,故意這樣做的?老天,保佑我!保佑我!求求你,保佑我!
“禮成——”祀禮官高亢的聲音悠揚地響起,漫長得如同幾百年的儀式終於到了尾聲,裴傾垂著頭,幾不可聞地長長吸了一口氣——
真正的行動要開始了……
羅傲拉著她慢慢地走下了台階,她不敢抬頭去看他,隻能盯著地上的道路,是怎樣蜿蜿蜒蜒地向前伸展,一直蔓延到金樓處。
金樓——羅傲的住處……
今天——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前麵就是門檻……小心了。”耳邊,忽然傳來羅傲嘶啞的聲音,同時她被攙了一下,跨了過去。裴傾的心微微一顫——為什麼今天的羅傲,如此溫柔?與那夜所見的惡魔全然不同了?
門輕輕地在身後合上,關起——這裡,獨屬於二人的天地。
裴傾覺得自己的唇更乾了,喉嚨處像有把火,在慢慢地燃燒著,煎熬著,將自己的神魂如蠶食桑葉一般一點點吞噬掉!
“很好……終於隻剩我們兩個人了,我的夫人。”羅傲嘶啞的聲音在咫尺的地方響起,終於放開了她的手。手裡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倒讓她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坐到這來,我們來喝杯合歡酒……我美麗的新夫人!”
順著一拉之勢,裴傾跌坐在一把軟軟的座椅上,然後,耳邊就聽到酒水汩汩倒出的聲音,清脆悅耳,猶如音樂。
到最後了嗎?
今夜,就在今夜,為了能和楊素在一起……必須殺了這個人!必須殺了這個人!
那些個銷魂的夜晚,那生死的盟約——一想起楊素,她的手就漸漸握緊,褐色的眼珠轉成了濃黑色。
想……想要和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那麼,就要殺了這個人!
但是……除了醜陋和暴躁,他有必須死的理由嗎?
他有做過什麼,讓她非要奪去他的性命嗎?
“殺了他!殺了那個怪物!我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我們逃不掉的,多少人曾經想過逃跑,你知道他們最後的結局是什麼嗎?”
“傾兒,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楊素——裴傾心中呐喊了一聲,禁不住閉上了眼睛,她的睫毛在燈光下不住地顫抖,像朵風中快要凋謝的梅花,柔弱無依。
“喏,這杯是給你的……”一個碧玉瓷杯遞到了她麵前,映著明亮的燈光閃爍著柔和的溫潤之色。
裴傾咬了咬唇,伸出右手接了,遲疑了一下,拿過來,在袖子的遮擋下,食指暗暗地伸到了酒杯上方。
“請。”羅傲粗啞著聲音說道,手中的那杯酒送到了她唇邊,已經容不得再遲疑了!——裴傾的手終於顫抖著抬起,把自己手裡那一杯酒交替著遞了過去。
輕啜了一口對方遞過來的酒,同時,她聽見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地咽入了對方的咽喉,裴傾忽然無法控製地戰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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