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筠與當時一大批著名學者過從甚密,使章學誠藉以結識了許多學界名流,開闊了眼界。其中戴震的言論對他影響最大,特彆是在如何治學、通過什麼途徑成學的方麵。
戴震是乾隆年間第一流學者,經學考據的大師,在哲學上也有創見,又是一位傑出的思想家。戴氏的治學理念是“所以明道者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必有漸”。這就是說,必須通過訓釋字句以解經,才能進而明道,即得出理論上的認識。
這時的章學誠在學術上已有了獨到之見。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他有兩封答複甄鬆年的書信,表明了他在編修方誌上的一些看法。
其主要觀點一是誌乃史體,所以“體裁宜得史法”,方誌的編寫應仿照紀傳體史書,並提出“藝文”部分不能濫入詩文,詩文應另編文選作為誌書的輔佐等建議。????二是方誌應當“可為國史取材”,所以必須“詳贍明備、整齊劃一”。為此,他提出地方上“平日當立一誌乘科房”,以保存有關資料。三是編寫方誌應有所“創特”,“非苟然為者”,使之不僅為一邑之書,而“實為天下之書”????。這些見解,是章學誠博覽群書,大量參閱古今方誌,並加以認真分析思考而形成的。
章學誠確立了方誌是一方全史的認識,具有很重要的學術意義,這使他在此後的修誌活動中能夠密切結合史學研究,為建立自己的方誌學及史學理論開拓了廣闊前景。
接下來,章學誠於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參與《天門縣誌》的編纂;還提出關於修誌的具體意見,題為《修誌十議》。可以看出,他在編修方誌的領域裡已經有了較高的學術造詣。
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秋,章學誠曾一度打算“屏攝一切,發憤為決科計”,但迫於生計,還是接受了修撰《國子監誌》的委任。但章學誠從進入誌局起,便感到處處受牽製,難以施展自己的才乾。尤其令他氣憤的是,誌局監領嫉賢妒能,倚仗自己手中的權力,顛倒是非,排擠和打擊真才實學之士。為了生活,章學誠忍了一段時間,但終於憤然離開。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章學誠父親卒於應城,全家十七八口皆來北京,他隻得寫信請求老師朱筠幫助尋求編書之職,信中有言“此直生死之關,夫子大人,當有以援之”????。????其境遇窘迫的程度可以想見。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起,章學誠開始撰寫《文史通義》,20餘年從不中斷。還應聘纂修過和州、永清縣、亳州、常德府和荊州府等地方誌,參與《湖北通誌》的修訂。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他應和州(今安徽和縣)知州劉長城之聘,主持編修《和州誌》,根據和州舊誌的資料,廣泛搜求文獻,用一年多時間撰成四十二篇,並輯為《和州文征》八卷。這次編修方誌的活動,對於奠定章學誠的學術基礎作用很大。
在修誌期間他的一封書信中,曾經言道“檢點前後,識力頗進”,“思斂精神為校讎之學,上探班、劉,溯源官禮,下該《雕龍》《史通》,甄彆名實,品藻流彆,為《文史通義》一書”????。
據章學誠後來回憶,他二十三、四歲時就產生了史書“於儒林、文苑之外,更當立史官傳”????的設想,但僅在《和州誌前誌列傳》序例中才將這一設想闡發為考述史學源流的主張。他認為,史官傳的內容應當“申明家學”,“以書為主,不複以一人首尾名篇”????,即不僅記述史家生平事跡,尤其應記述其史著的取材、編寫、傳布及後人攻習的情況。對於一代之史而有多家著述者,要“條彆諸家體裁,論次群書得失,萃合一篇之中”????。這種主張包含了倡導記述史學史、研究史學史的思想萌芽,是十分可貴的創見。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章學誠曾短期充任定州(轄境約當今河北省定縣、曲陽、深澤三縣)定武書院主講。五月應永清(今河北永清縣)知縣、摯友周震榮之聘編修《永清縣誌》,至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七月成書。其體例與《和州誌》最明顯的區彆就是立吏、戶、禮、兵、刑、工六書。
這“六書”皆為彙編檔案簿籍而成,便於保存曆史資料,但卻不能成為具有特見的、精煉的著述,正如後來他自己所說的“永清全誌頗恨蕪雜”????。這促使章學誠繼續對解決方誌學術性與資料性的矛盾進行探索。此年,章學誠還著成《校讎通義》四卷,這是與《文史通義》相並稱的重要著作。
編修《永清縣誌》期間,章學誠在科舉考場時來運轉。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秋,應順天府鄉試中舉,次年中進士。但他“自認迂疏”,不具備做官的素質,始終未敢入仕。
這樣一來,《永清縣誌》成書之後,他仍然過著漂泊客遊的生活,幾年內窮愁潦倒、十分困苦。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赴河南謀事不成,歸途遇盜,行李及所存著述被搶劫一空。後來借朋友錄存的彆本重抄,但終不能複其全貌,其中《校讎通義》佚失第四卷,尤為可惜。出於生計,章學誠先後在肥鄉(今河北肥鄉縣)清漳書院、永平縣(今河北盧龍)敬勝書院、保定(今河北保定)蓮池書院主講。
在清漳書院,他向學生提出關於學習誌向的策問“舉業將以應科目也,假使諸生亦已登進士第,無所事舉業矣,遂將束書而不觀耶?抑將尚有不能自已者耶?”他指出“學亦不當專為舉業。”????表明章學誠自己雖然很熱衷於科舉功名,但仍將學術研究作為矢誌不移的抱負。
在敬勝書院主講期間,全家遷至永平,此後其家口常隨其謀業地點的變更而流徙不定。
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章學誠客寓北京,身患重病。幸虧同鄉邵晉涵將他接至家中,延醫治療,得以不死。
邵晉涵也是一位著名學者,自十幾年前與章學誠相識後,兩人意氣相投,這次病中,“常與論學,每至深夜”。兩人皆有意重修《宋史》,章學誠明確提出要將“以班馬之業而明程朱之道”作為立言宗旨????。此年,他的著述中一個值得注意的特點,就是較為深入地從哲理上探討學術源流和治學風格問題,寫出了《言公》《詩教》《與朱滄湄中翰論學書》等重要論著。
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冬,章學誠謁見河南巡撫畢沅,受到厚遇。次年初,由章學誠主持開局編輯《史籍考》。
編輯此書是章學誠的一大學術宿願,目的是全麵整理、總結曆代史籍。但此舉規模宏大,非一人所能勝任。此時依傍畢沅,人力、物力皆為充備,著名學者如洪亮吉、孫星衍、武億等人均被邀請參與。除主持編輯《史籍考》外,章學誠還被安置於歸德府(府治在今河南商丘)文正書院主講,他用餘暇重新修訂了《校讎通義》一書。經過這次精心更定,章學誠的目錄學思想在此書中得到了更加充分的表達。
由於畢沅赴任湖廣總督,章學誠隨即失去文正書院講席,攜家離開河南。從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下半年到次年上半年,他輾轉於安徽亳州(今亳縣)、太平(今太平縣)、安慶之間,雖一時困厄,但學術上進展很大。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四月十一日至五月初八,近一個月之內著文二十餘篇,從哲理上探索學術史、治學宗旨、治學途徑和學風問題,將自己的主張予以理論性的論證和闡發,其中《原道》《原學》《經解》《博約》《史釋》等篇,皆為《文史通義》中的精粹。
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秋,章學誠應知州裴振的邀請編修《亳州誌》,次年二月撰成。他自己對《亳州誌》十分滿意,認為“近日撰《亳州誌》,頗有新得……義例之精,則又《文史通義》中之最上乘也”????。從此,他確立了方誌立“三書”的體例,即“誌、掌故、文征各成一書,相互輔佐,誌的部分體現作者的彆出心裁,掌故收編一方典章,文征彙集一方文獻”,從而解決了方誌學術性與資料性的矛盾。這樣,章學誠的方誌學理論已趨於成熟。
《亳州誌》修成的當年,章學誠離亳州赴武昌,依附畢沅繼續編輯《史籍考》,並參與了畢沅《續資治通鑒》的編纂。從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答客問》《史德》《方誌立三書議》《書教》等接踵而成,標誌著章學誠已形成自己的史學理論體係。
章學誠還鄉時已經五十七歲,離鄉四十餘年,曆儘艱辛。家中沒有什麼資產,隻是“藏書甚富”而已。
但他並未從此居家過安定生活,不久又出遊揚州、安慶、桐城等地,其中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尋取支持以便完成《史籍考》。
這部巨著在湖北武昌借助畢沅之力,已完成十之八九,因畢沅遭貶謫而中斷。嘉慶三年(1798年),他在杭州靠謝啟昆支持重新修訂,編成三百二十五卷,但此書終於未能流傳,僅有草創時的《論修史籍考要略》和成書時的《史考釋例》二文以及《史籍考總目》留存至今。
嘉慶五年(1800年),章學誠因眼病失明,仍堅持著述,直至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