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孤月滿!
秋日蒼穹,一輪殘照當空;沙場之上,萬名兵將肅立。
煙塵裡聽得一陣馬蹄疾疾,隻見一名銀鎧少年踏一匹白玉驄而來。遙遙望去,一麵林字戰旗獵獵翻飛!
眾將士皆是震驚,這是將軍家哪位少主?待他縱馬上前,眾人更是驚得目瞪口呆,那白馬之上的人兒哪是少年?目光篤定,英氣凜然,不施粉黛卻光彩照人,那可不正是將軍之女!
真真是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林溪徐徐策馬於陣前,正色向眾將士行軍禮,字字如珠玉擲地“呼衍滿鼠輩,懼我父親至此,竟趁其南征,欲竊幽州。恨吾一介女流,不能親取其首級!吾今當與汝等同守幽州!”
人群死寂一番之後,驀地呼聲震天!真所謂虎父無犬女!將軍之女竟如此肝膽,守城士兵怎不氣勢高漲?有追隨將軍多年留守老兵不免感慨潸然,願捐殘軀而無憾。眾將士誓言護女少主周全。
天邊餘暉散儘,消息不脛而走,李延也下了詔書征兵。城中正撤離的青年壯士聽聞將軍家女眷都有如此膽識,激起男兒豪情,許多人隻叫妻小撤離,自己留下與將士守護家園。
北疆民間素有鄰裡習武,聯合抗虜之習,聽聞將軍家十幾歲的小女主誓死守城,無不動容,方圓百裡星夜趕來相助的百姓絡繹不絕。
匈奴如期而至。呼衍滿在城外十裡處下寨,命一萬軍看守營寨糧草,供應補給。另九萬軍分為三組,每組三萬,輪流攻城。
此番呼衍滿竟然帶來了重型雲梯攻城,此種雲梯下方有穩定的裝置輪,上方有勾喙可以勾在城牆之上,十分穩固。城牆上的士兵本就很難將它推開,而攻城之時,敵方又有弓箭手掩護,所以隻能靠死士倒一些火油、射箭、投石來抵抗,這樣對數量劣勢的守軍來說,又會分散兵力,十分棘手。
匈奴原本並沒有這些漢人的攻城武器。隻是燁國賠了萬兩黃金換來一夕安寢之後,麵對的是更加兵強馬壯的敵人。
守城第十五日的黎明。邊塞的天空一片深暗無際。
林溪隻睡了沒兩個時辰便驚醒。連日的疲勞讓她覺得渾身酸痛,費了好大力氣起身,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兩腿發麻,她隻有兩手抓著床沿大喘了幾口氣。青荇聽見聲響,揉了揉烏青的眼圈趕忙過來服侍。這段時間府內下人大部分被調去照看傷殘士兵,青荇沒日沒夜忙得停不下手,她隨時感覺自己要先小姐倒下了。
李延的病情因疲累加重無法離開病榻,大小事業皆由張信與公孫舜掌決。林溪回了些精神過來,披上鬥篷,隻喝了一口茶便來到軍中,看到將士們早已頂著蒙蒙天色,拖著疲憊的身軀,將一旦旦的巨石運上城牆,準備抵禦新一天,新一輪的攻城。
一種無力回天之感開始在林溪心頭蔓延。她自幼跟隨父親,略曉些兵家道理,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再軍士麵前表露一絲這種情緒。糧草箭矢消耗速度比想象要快,將士的傷亡也比想象得要嚴重,而援兵到來的速度卻比想象中慢了許多。
或許,這次本就是有朝內細作與匈奴勾兌?林溪閉上眼,這個可怕的念頭揮之不去。不知道現在父親和哥哥在南邊的戰事如何了?江南的母親想必已經收到了加急的書信,應該在為她擔心垂淚。還有弟弟……林溪再也崩不住,鼻子一酸,眼淚簌簌落了下來。所幸黎明天色仍是一片黑暗,她背向無人注意的角落拭了拭麵,便向公孫舜處去了。
公孫見林溪進來,望了她一言,欲言又止。林溪擯退左右。公孫舜張開乾焦的嘴唇,嗓子也啞了,開口說道“女少主,且聽老人一句勸,今情勢緊迫,還請女少主先南去再圖良策!”公孫先生複又頓首道“老身會儘力死守,拖住匈奴時間,還望女少主以大局為重!”
林清緊蹙雙眉道,“公孫先生,朝廷為何不派於將軍江淮之師平亳州叛亂,而要舍近求遠,儘調北軍?”公孫聽罷,抬眼意味深長望了林溪一眼,果然,李將軍沒有看錯小姐。
林溪歎了一聲,知道此刻說這些也沒用,回到時下的要緊處道“我朝讓檀、順二州於匈奴,也未曾保全先帝,此乃國殤,亦是國恥。當今朝廷不會想把幽州再拱手讓人吧?若是父親在……絕不會叫奸人計謀得逞!”
夢境中國破家亡的厄運,就是自北境六州失守開始。父親被斬首的畫麵想起就令林溪一顆心感到揪痛。如果那個夢是前世的映像,那麼今世的她,就算死在這裡,也算儘了自己的綿薄之力,沒有遺憾了。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火燭聲,二人一驚,急走出去。清晨的風拂過城牆,隻見黑魆魆的空中,一朵一朵煙花絢爛,朱紅翠綠,好不漂亮!眾將士也不明白發生何事,紛紛駐足觀望。
霎時間,林溪竟感受到一種異樣的喜慶的氣氛,那黑暗裡綿延的城牆是西湖,將士們手中的火把是湖麵畫舫裡隱隱綽綽的燈燭,美麗的煙火之下,恍如回到臨安的上元節。
林溪呆呆地望著,那煙火似乎來自於匈奴營地更後的北方高崗。
不知此刻怎麼會有興致,她突然想起自己愛讀的一本遊俠話本,那裡麵有一章故事便是江湖俠客放煙火為信,從四麵八方趕來解救被敵軍圍困於孤城的忠良將士。
煙火燃儘之時,夜空由黑轉深藍,由深藍又轉絳紫朱紅,逐漸明亮起來。一輪旭日裹挾一股積攢已久的力量破雲而升,蒼茫大地迎來了新一次天明。
這是什麼聲響?林溪微微感到地動,聽到若隱若現的人馬聲。
士兵們握緊了兵器麵麵相覷,若是援兵,該是從南而來,莫不是匈奴又增派大軍壓境?公孫舜派去匈奴大寨附近幾裡查看的探子來報,似乎匈奴軍隊並沒有什麼異動,此時也是剛剛開始排兵布陣。
“弓弩手!”張信迅速調兵遣將守城。隻見西方煙塵飛揚,隱約可見一彪騎兵飛來。
“將軍,那是雍國軍旗!”有眼力好的年輕士兵認出了紫色旌旗乃是大雍世子秦王李昭的帥旗。“雍國?是來幫咱們的嗎?”“都是漢家子民,豈會幫胡人!”
“雍國的救兵來了!我們有救了!”死寂的城牆上開始騷動,士兵的眼裡恢複了神采,林溪看得出那是一種雀躍,對勝利,對生命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