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處,是片曠野。
林音躺在那。
簡水音走過去,躺在林音右側。
天陽暖,林風徐。
“夢音姐十九歲死於宮外孕,是越文海的孩子,這件事情隻有我知道,那年夏天我一直和夢音姐在一起,就是月音第一次隨你出國的那個夏天,我不想受你恩惠,於是和夢音姐去了農場。”
“家裡人都說我和夢音姐長得很像,我們是很像,不僅長得像,也都一樣不得寵,大表叔根本管都不管夢音姐,一年見麵的回數一隻手就數得出,他隻要兒子,於是我易容假扮夢音姐,我也仍是林音,隻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我是夢音。”
“夢音姐說她不想死,所以她要我替她活著,替她做她想做的事,替她愛她想愛的人,夢音姐知道我也愛越文海,她一直都知道。”
“從此,我在兩個身分間遊走,在越文海和大表叔麵前我是簡夢音,在爹,二媽,你和月音麵前我是簡林音,我做得遊刃有餘,我沾沾自喜,甚至愛上了這樣的生活。”
“後來我也懷孕了,也是越文海的孩子,他要我打掉,我不要,那天晚上我們大吵,他說了,他終於說了,他要的是你,一直隻有你,我們,隻是他用來接近你的墊腳石。”
“我打掉了孩子,然後發誓,我要讓越文海付出代價,還有你。我引導越文海自殺,這對心理專業畢業的我來說並不難,我還長時間的給他服迷幻藥,他死得沒有什麼痛苦,甚至可以說是和悅的。”
“再來就是你,知道嗎,你是我心裡的魔,自小到大,你什麼都有,爹甚至把他所有的愛都給了你,我常想,既然不能愛我們,為什麼生下我和月音,我恨你對我們好,為什麼,我們得不到的,你卻輕易就能到手,包括家庭,地位,財富,甚至愛情。”
“我和夢音姐用儘我們的全力去愛著越文海,他卻還是被你搶走,而諷刺的是,你卻並不要越文海和他的愛情,我無法接受,我和夢音姐以命換來的男人和愛情,在你看來不過就是個笑話。”
“於是我放話出去,你搶了夢音姐的丈夫,越文海為你自殺,夢音姐要向你追討情債。我以夢音姐的名義折磨你,我得到了複仇的快感,我想要你一無所有。我給月音洗腦,讓她和我一起謀奪簡家的產業。”
原來是這樣。
簡水音悵惘。
如此蕪雜,又是如此起因單粹的故事。
歎息著,簡水音仰望著天空。
“越文海隻愛簡家的財勢,即使是現在,我仍這樣講。”
“……你是對的,你說得對,越文海誰也不愛,他隻愛他自己。”
“還有簡家,林音,你是我妹妹,如果你要,我放棄繼承,我隻要‘水無痕’就夠了。”
“……”
“林音,你是爹的女兒,你和月音都是,不管彆人怎麼說,我愛你們,非常愛。”
“…………”
簡水音想要回去了。
她來,就是為聽故事。
聽林音親口講給她聽。
跟著林音,她走遍了故事裡的每一處。
同時故事也聽完了,她也該退場了。
現在的她已完全無恨。
她恨不起來。
除了為著愛她與她愛的人們。
更是為著這故事本身。
她深思。
親情。
愛情。
癡情。
寡情。
得到的。
得不到的。
舍棄的。
想要的。
辜負的。
渴望被成全的。
最後的最後,不過一抷土,一段時間的留白。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外麵下起了雨。
不大,卻簌簌有聲。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簡水音坐在近窗的椅裡,給林音發最後一條短信。
(讓大表姐去了吧,就讓她隨越文海去了,從此世間唯有林音。回家吧,我在家裡等你。)
看看窗外的雨簾,簡水音收了手機,該走了。
申屠焰龍在等她。
開了門。
“姐姐…”
門外,林音一身濕透。
就要過年了。
大街小巷人聲喧鬨,紅紅火火。
“這還有一個半月多呢,滿街年貨,今兒走淮安路上,塞了一個點兒。”
蔡明宇和孟佟並行而入。
“老大,水音年前能回來吧,你去見她怎不把她帶回來啊,人都瘦成那樣了,得大補!”
申屠焰龍從電腦後抬臉兒。
“今天就往回走。”
“喲,總算主動聯係啦,龍,這下行了,又能去你家過年了。”
“太好了,水音也回來了,咱來個大聚會,能帶的都帶著,什麼老婆孩子,爹媽丈母娘,一鍋會囉。”
“小子,你家那大金毛也算一個,不對,到時候是一窩。”
“還用說,水音就喜歡我們家‘三國’。”
“孟佟,你家金毛什麼時候生,給我留一個。”
簡水音喜歡那狗喜歡得什麼似的,申屠焰龍早就想弄一隻給她。
“成啊老大,就這幾天了,你等著,生了就給你抱來。”
“呀,閆一,快來,正商量著怎麼過年呢。”
“老大,員工福利都辦好了,現在就發?”
“買了就發,閆一,老規矩,咱們自己人都想吃什麼,一起辦了,今年還去我那兒。”
東龍成立至今,每年過年,大家都在申屠焰龍那過,幾人都在同城,父母妻兒都湊一塊兒,彆提多熱鬨喜氣。
“閆一,給水音多買些補的,什麼烏雞、海參,整!”
蔡明宇說得豪氣乾雲,大家哄笑。
“閆一,多買螃蟹和海蝦,音兒愛吃。”
“對對,還有打糕和竹筒糕,水音好這幾口兒。”
“孟佟,行啊,還有什麼,再說來聽聽!”
“再沒什麼了吧,水音好養,沒幾兩銀子就吃得一臉滿足,比我家那個省錢多了。”
“嗬,有自知之明啊,你那個娘子,那嘴,嘖嘖嘖…”
申屠焰龍不再聽蔡明宇他們逗笑。
時間差不多了,該去坐車然後轉車去機場了,但屏幕顯示簡水音仍在原地。
再不走時間恐就來不及了。
音兒怎麼了?
正當申屠焰龍獨自猜想之際,追蹤信號一下中斷,自屏幕上瞬逝。
調整係統,仍蹤跡杳無。
申屠焰龍腦中的慌措爆開。
正想給簡水音打電話,手機同時響起。
(申屠焰龍,我愛你,還有,對不起。)
簡水音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林音說,她還是不忍心對她絕然。
於是她下了生死咒,又補了釋解咒。
林音說,她沒想到她會對自己懷孕一無所覺。
若她察覺,隻要找雅,就能解咒。
林音說,她很內疚,很自悔。
她是個稱職的姐姐……
簡水音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是她自己扼殺了自己肚子裡的孩子。
她和申屠焰龍的第一個孩子。
是呀,如果她不和任苒秋賭氣,嘔吐的那天晚上就聽申屠焰龍的話去醫院。
如果她能多用哪怕一點點心留心自己的身體狀況…
作為女人,居然連自己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隻要找雅,天知道雅那時就在釋家!
咬住手背,簡水音靜默悲泣。
她想起了那段日子。
她想起申屠焰龍。
她住院時,申屠焰龍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常常的,她睡得迷蒙,隱見申屠焰龍不睡的看著她,淚含於睫。
他寸步不離的守著她。
她知道他也被噩夢纏身。
而他們的噩夢,同源。
她一直將這噩夢歸罪於任苒秋和毒咒。
可是,今天,林音“指證”了她。
簡水音心亂如麻。
簡水音痛徹心肺。
她無法麵對自己。
而最無法麵對的,是申屠焰龍。
失去了的孩子,讓他那麼痛苦自責。
她要如何回去麵對他。
哭得已流不出淚來,簡水音失神的望著窗外的雨。
然後,她關掉了申屠焰龍給她的追蹤器。
發了條信息給申屠焰龍,簡水音如無家可回的魂,蕩入雨中。
有哪裡,可以收留她呢?
這個不容饒恕,甚至不配被可憐的自己…
申屠焰龍急瘋了。
電話關機。
旅館裡人去樓空。
與林音也在失聯中。
簡家和申屠焰龍運用了所有管道查簡水音的下落。
可中國這麼大,就算再有勢力,運用再多的關係,要找一個一心想躲起來的人,談何容易。
簡正群二十八年來史無前例的一次,把自己的女兒罵得狗血噴頭。
可又有什麼用呢?
罵過了,急照急,憂照憂,找照找。
無功而返的找了能找的所有地方,申屠焰龍反倒冷靜了下來。
還有什麼地方被漏掉了的?
她對自己說對不起。
她在躲他,不想讓他找到她。
而且,她剛剛沒了他們的孩子。
捕捉住一閃而逝的念頭,申屠焰龍回家整理了簡單的行裝便直奔機場。
那個地方夠遠,還有許多“她的孩子”。
希望他找得對。
在進山的途中,申屠焰龍再次收到了簡水音的短信。
裡麵詳儘的轉述了她和林音最後的對話。
申屠焰龍心急如焚。
(音兒,都過去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把寶寶再生回來的嗎。)
沒有回音。
申屠焰龍深知簡水音。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雖不長,可朝夕相伴。
平日裡的人情往來,說話應對,談起的對人對事的看法。
對月音林音,對她的姐妹,尤其在任苒秋這件事情上的忍讓,對林音的豁達仁愛。
她對彆人寬容,卻對自己要求甚高。
雖然性子慵散,卻心有千千結,什麼都看得清透。
她總是先找自己的原因,不一味歸咎於人。
這樣的簡水音,讓申屠焰龍又愛又憂。
人當自醒。
凡事當先自醒,這是大道。
可他的小女人,卻把失去孩子的所有責任都攬到她自己的身上。
這讓他情何以堪。
“小夥子到了,你下車吧,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中間有岔路也彆理,就順著大路走,黑前兒就到了,肯定能找到你那姑娘,那姑娘總來,前兒還是我送她進的山呢。”
申屠焰龍下了車,山林蔥鬱,山路曲折,人煙罕至。
她就自己一個人來這兒?
這個小女人,真是嫌他的心臟太年輕。
等他找到了她,非先打她一頓屁股。
走了一下午,申屠焰龍總算看到了半山腰上的炊煙。
加快了腳步,申屠焰龍的心鼓動。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最美麗。”
“姐姐姐姐,小燕子的肚子可鮮豔了。”
“是黃色的。”
“才不是,是桔子色的。”
“桔子什麼色啊?”
“就是姐姐畫的桔子的顏色啊?”
申屠焰龍順著孩童天真的稚語聲走去。
遠遠的,一大群孩子正圍在一起。
然後,他看見了。
他的她。
他的音兒。
簡水音站在孩子中間。
一件格子t恤,一條牛仔褲,一雙黑色帆布鞋。
她的頭發長長了,用個麻繩樣的短繩鬆鬆的結在頸後。
細白的臉兒,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羸弱,卻笑容如花。
“呀哈,姐姐姐姐,有人!”
“不認得的人!”
“沒見過的人!”
申屠焰龍站定住,如炬的眸緊緊鎖著他的小女人。
簡水音因孩子們的話側轉,抬眼。
眨了兩下眼睛,簡水音嘴唇煽動了下。
忽的,不顧一切的衝過去,跳進申屠焰龍已打開的臂。
“申屠焰龍,申屠焰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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