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輪振翅高飛,山間的風雪撲麵而來,星空在它們後麵。
倚天輪發覺自己已經飛了相當的高度,他朝下看,當年自己帶著翅膀的傷吃白蘑菇的寬闊平台隻有指尖大小。
最快的幾個獵手跟著他飛向第一座雪山的山脊,倚天輪飛快地射出幾根箭,巨大的相對速度擊落了一個獵手,倚天輪來不及慶賀,轉身繼續奔命,在寒風凜冽的山穀裡穿梭,他已體力不支,而山穀裡塵封的原始鬆林是最好的藏身之地。於是他轉過一個銳利的彎,一頭朝黑暗的鬆林紮下去。
降落並不從容,雪地上拖著長長的滑行痕跡。他癱倒在山上終年的雪層裡,星光閃耀,天朗氣清。
追兵被雪山中傳說的神之力震懾,沒有跟來。
倚天輪屏住呼吸。如果這時一個獵手落在他麵前,他將束手就擒。
然而很長時間過去了,隻有銀河在樹間閃耀著流動,靜謐而甜美。
“我還活著。”倚天輪輕聲說,虛弱的聲音意味著蓬勃的生命。這種快樂前所未有。
我他媽還活著!
他不能回去了。想必山腳會有衛兵把守,他隻能向上,也許到族人永遠也不敢去的地方。樹林的寂靜和清冷讓人害怕。到了晚上,倚天輪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羽人族群向來見慣了殺戮和死亡,但剽悍的族人為何不敢到這地方來?
倚天輪打了個冷戰。
死一般的寂靜裡,連思考的聲音都變得令人無法忍受。山風從穀口灌入,然後分散在窪地裡。鬆油的香氣濃鬱而綿綢,這種味道和同樣綿軟的寂靜填充著夜晚,讓倚天輪無從思索未來的出路——或許根本不存在一條可行的出路也未可知。
最初對於生命的珍視和狂喜過後滋生的是要人命的孤獨。寂靜和孤獨如同死亡一般相伴左右,在這絕對的空寂中,連危險都是奢望。
我得做點兒什麼。倚天輪暗自想道。
翅膀激起的塵埃讓倚天輪對這濃鬱的寂靜和黑暗心生愧疚,他應該在此靜坐,享受孤獨,傾聽死亡在雪地上滑行的聲音。
鬆樹的樹乾因鬆油而變得粘稠,倚天輪爬上樹梢,扒開濃密的鬆針從狹縫中窺視著峽穀。
看起來他所在的位置尚處於宏大的山穀的入口處,細密的鬆樹綿延至穀地的最中央,那裡不知為何有一塊荒地,從他的角度,倚天輪看不清那塊土地為什麼沒有被鬆樹填充滿,於是他打算從樹林裡朝著大概的方向走過去,同時聊以緩解翅膀酸疼的肌肉。不知為何,他篤定地覺得飛起來並不是個好注意。
他走錯了好幾次方向,花的時間也比預計要長得多,中途有幾次不得不停下來爬上樹梢,觀察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確,最終快要到達目的地時,天已經大亮,土星在他頭頂閃爍著奪目的輝光。一絲涼爽的風滲過無邊的寂靜,從樹間吹來。
倚天輪舔了舔嘴唇,風濕潤而甜美,裡麵有生命的香味。
一個波瀾不驚的湖猶如一塊碧玉般鑲嵌在峽穀的最中間,猶如鬆林中珍貴的處女地,或許在這大片鬆林長出來之前,整個山穀也隻是一座湖而已。誠然沒有確切的根據,但和剛才一樣,倚天輪有種感覺,恐怕正是如此。雲層同星海翻湧著天空的潮汐,寧靜的水麵倒映著雪山和鬆林,神眼閃爍著懶洋洋的輝光。
倚天輪自出生以來,從未像此刻一樣感受到從內而外徹底的平靜。他席地而坐,感受著乾癟的細胞漸漸豐沛,源源不斷的生命能量從他疲憊的身軀裡升騰。
他的感官由於恢複了活力而變得異常敏銳,緊接著,倚天輪聽見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
一種規律的滋滋聲,什麼東西正在有節奏地摩擦著,但倚天輪與自然親密共存多年,他不知道有任何東西可以發出這種尖利而清脆的響聲。
他躲了起來,那響聲隨即轉化為轟鳴。
倚天輪有點害怕,但少年羽人特有的好奇心仍然促使他朝著他認為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接下來的場景讓他震驚得險些從樹上掉下來。
五個小黑人正懸浮在天空中,頭頂藍白相間的柔光呈環狀閃爍著,極為優雅平滑地朝著雲頂山飛去。其中兩個抬著一句軟綿綿的、帶翅膀的軀體,應該已經死了。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小黑人不知為何鬆開了手,羽人的身體被頭朝下吊了起來。
映著皎潔的天光,倚天輪認出了那張臉。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