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風雲錄!
姬大牆躺在床上,想著白天發生的種種。
他認為自己很好看,卻沒敢把自己的出身想得這麼美。
原來真的可以長得美,又可以想得美。
曾經他一度以為自己天生就是個練武的好苗子,被師兄發現,帶他上了山,推薦給了師父,成為蓬萊閣掌門的親傳。
況且他自己功夫練得確實也不錯。
原來這都是外公的安排。
出身好不也是一種運氣麼?
姬大牆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躺在床上,他捂著被子在嘿嘿的笑。
他渴望見到自己的母親,卻並不想見到自己那命在旦夕的父親,即便他是魯王。
如果不是他,他又怎會從小孤苦伶仃的在山中學藝。
他也不明白,外公那麼厲害,把自己帶在身邊不就好了?
他問過外公,衛龍告訴他,
你可是魯王的兒子,是世子啊,再說了,你是外公的外孫兒,這也是個秘密。
世子,世子,魯王雖說不好,但是世子這個身份,讓姬大牆很是歡喜。
他隨外公下了馬車之後,等候的人那麼多,烏壓壓的跪了一片。
外公太威風了,站在外公旁的大牆眼裡隻有外公,嘴上還帶著笑。
那是他的春風。
激動的心混合著舟車勞頓,大牆進入了夢鄉。
而此時的衛龍,正與即墨城守將闞達、城主莫胥秘密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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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歲歲背著包裹推開了家門,藥罐子依然坐在火爐上咕嘟咕嘟的冒泡,小爐旁的熬藥人已經換成了陳母。
包裹裡東西不多,隻有幾件換洗衣裳,還有二兩碎銀子。
當陳母聽說二兩的借據竟然借來三兩多的銀子,便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對方既然不是傻子,咱也不能昧著良心把人當傻子。陳母告訴兒子不用擔心自己,藥已經抓回來了,自己服藥靜養便是,讓兒子趕緊去追一下,把多餘的錢給人家還回去。
此時的家中,並無重活,若不是母親生病,家中急需用錢,陳歲歲本欲去龍江鎮上或者辛陵城裡碰碰運氣,找一份短工,掙些閒錢補貼家用,順道看一看辛陵城中有沒有征兵的告示。
陳歲歲就這樣離了家門,一為送錢,二為打工掙錢。
今日是五月十9,半個月前他剛好過完自己十六歲的生日,五月初四。
明日便是五月初五。
小時候在娘親懷裡的他便聽著娘親念叨,好孩子,你真是會選日子出來,是天佑咱們老陳家吧。
後來他聽老人們說起,到五月時天氣越來越熱,蛇、蠍、蜈蚣、蜥蜴、癩蛤蟆這五毒開始出來活動,因此五月便被稱之為“毒月”,而初五這一天過後,夏日便正式來臨,因此這一日便被稱作“毒日”。
慢慢的,五月初五這一天便被稱為“五毒日”,這一天出生的孩子便被視為不詳。
最為不詳的說法,便是克父母。
至於這個說法從何而起已無從考量,但是大家都這麼說,便成了真的。
還好他出生在初四。
便是初五出生又如何?他爹娘還真能找個地方給他埋了?
他聽他爹酒後說過,生個男娃兒,不就是為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之後,還有我陳富貴的種麼?隻要是姓我老陳姓的人,便是初五生出來又如何?
得虧他是個男娃兒。
後來他跟自己的秘密師父陶隱老先生問過五毒日的說法是不是真的,他覺得自己的師父讀書多,知道的一定更多。
當時師父拿著陶製小酒壺,對著小酒盅那麼輕輕一倒。
酒如細線,卷入紅陶小酒盅之中。
老人的手往上一提,線被拉長,然後猛地一斷,最後的酒收入杯中,濺起星點漣漪。
捏起一粒鹽水花生放入口中,老人歪頭看著酒盅旁的桌麵,見並未濺出酒水來,滿意地點點頭,端起酒盅放在唇邊,並未急著張嘴,而是眯起眼睛,鼻翼微縮,輕輕晃了晃頭之後再一飲而儘。
師父總是這般喝酒,陳歲歲早已見慣不怪了。
他也曾嘗過這杯中之物,辣得他直咳,一旁的爹爹一邊笑一邊說著,可彆吐啊,怪可惜的,老子一年才能喝上幾壺?你這一口趕上老子好幾天的量了。
苦辣苦辣的,有什麼好喝的。
放下酒盅,老人用手一捋頜下花白胡子,輕哼了一聲,告訴他,
“月落日出,四季輪轉,氣候變幻,不過是自然之理罷了。天之道,人力不可及之,便懼之畏之,故謠言四起,眾人漸信之,久而久之,便成了傳說。”
之乎者也半天,老人“呸”了一聲,來了句,
“甭信那個。”
史書中記載,千百年前,在那個諸侯紛爭的時代,齊國著名的公子孟嘗君田文便生於五月初五。
他的父親田嬰身為齊相,子嗣眾多,因克父傳聞,便要其母棄之不養,其母竊而養之,及長。
結果便是他的父親沒有被克,而他也成為了史書中著名的人物。
這段文字,在他過後來跟隨師父學習的時候,老人翻出來講與他聽的。
關於那個時代,老人還給他講了另外一個人的很多文章。
師父很崇拜這個人,當說到此人投江而亡的時候,老人老淚縱橫,直呼糊塗,又呼高義。
老人拍拍陳歲歲的肩膀,告訴他,記住,五月初五,隻需記住這位先生就夠了。
老人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死有什麼好怕的?活著更難。
隨著他的長大,他才從師父的話中,品出各般滋味。
去過龍江鎮,他才知道原來兒時孩童可以玩兒的東西這麼多,而他兒時最喜歡的玩具,隻怕是父親給他做的木劍了。
他懂事很早,很早就開始幫爹爹在田裡乾活。
當他第一次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比他還高的鋤頭時,爹爹笑得很開心,不愧是我陳富貴的種,將來是個好把式,餓不著。
師父教他功夫,教他識文斷字,給他說文講義,卻從未要求過他些什麼,或者讓他做些什麼。
師父隻是告訴他,不許欺淩弱者,不許隨便傷人,動手前先講理,能用嘴便不用手。
師父還說,希望你彆辜負我給你講得那些書。
陳歲歲有些茫然,如何才算不辜負?
師父講了那麼多書,可沒一句話是告訴他如何能吃飽肚子的。
其實師父好像過得也不太好,有些時候他好不容易從南山那個小山頭上抓來些野味兒,都拿去孝敬給師父了。
師父看著在他手中掙紮的小動物搖搖頭說道,殺生啊,拿一邊去。
除了第一次他乖乖地要拎著野味兒回家被師父喊回來之外,他都直接拎到夥房殺了開整。
師父吃得比誰都香,才不提什麼殺生不殺生的。
爹娘從不管他往陶先生家裡跑,因為他告訴爹娘,先生教他讀書識字,心裡還嘀咕了一下,還有習武。
自己可沒有說謊。
雖然在莊子人眼裡,這位算不上衣錦還鄉的本家人性情乖戾,但是陳父對陶隱老先生還是很敬重的,因為他是位讀書人。
並不指望著兒子將來能不摸鋤頭,但是他陳富貴覺得,多識些字便是一件好事,比如他,識字便比他爺爺多,歲歲這個名字便比富貴好聽得多了。
可惜富貴是隻是名,不是米缸。
兒子尊師重道,打了野味兒往陶先生家裡拎,陳父見了總是笑眯眯的。
要不是咱家這邊山頭太小,野味兒不多,他也上山抓上幾隻,給陶先生送過去了。
師父啃著野味對陳歲歲說道,你知道麼?老夫不為五鬥米折腰,教你本事可不是為了吃口這個。
有道是新火傳承,到老夫這裡如果滅了,老夫可就成了罪人嘍。
不過,能吃上這個,便是意外之喜,嗯,意外之喜。
小酒抿得滋滋作響,那是老人心裡高興。
師父而不為五鬥米折腰,自己卻差點誤入歧途,陳歲歲便覺得自己愧對師父的教誨。
他好像有點理解師父的那句不要辜負。
五鬥米也好,幾兩銀子也罷,取之有道才吃得香,用得安。
所以當他母親告訴他把多餘的銀子還回去之後,給家裡留下八錢銀子的陳歲歲便二話不說收拾東西離開了家門。
除了準備還的那一兩七錢,陳歲歲給自己留下三錢,他不是個莽撞少年,分文不拿的話,他很有可能還未找到短工的活計便餓著肚子回家了。
之前他是跟過車隊的,按著車隊那行進速度,估摸著這會兒車隊怕是已經快到了龍江鎮了,出了陶家堡他便跑了起來。
路上無人,一布衣少年健步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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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竹館占地不小,一個青樓在平南城中有如此大的規模,可見其財力。
雅館管事康撿娘被姑娘們喚作康姨,俗館的老鴇子則是那些問柳客口中的雀媽媽。
兩位管事之上的老板是誰,知道的人卻是很少。
在無雅館之前,鬆竹館不過是平南城兩大青樓之一,原本叫做群芳閣。
後來鬆竹館不知是誰當了新的老板,重新修建,再次開門迎客之後,新掛牌匾“鬆竹”二字讓不少本欲尋歡之人腳步一怔,這裡究竟是練筆的地方還是練槍的地方?
雀媽媽不是新東家帶來的人,原來群芳閣的姑娘都成為了俗館的人。
好好的群芳落得一個俗字,一眾姑娘心中自是不喜,圍著雀媽媽嘰嘰喳喳的,怎麼咱們就是俗了,她們不就是會唱點曲兒,學著男人們說些文縐縐的話就是雅了?還不都是掙那些男人的錢。
其中一個姑娘打趣道,可不是嘛,咱們菊花姐姐嗓子多好,每次來了客人,才進屋沒多久,就聽見她唱上了,那聲音唱得咱們這邊客人都按耐不住了。
那名叫菊花的姑娘便告訴她,傻妹妹,咱們做皮肉生意的,可不是為了享樂,你才來多久,覺得這般滋味不差,自己舒服還能掙到錢,可過上兩年你再試一試,誰不想身上那個臭男人早點下去,又期盼著能遇到個好心的人,花了銀子給咱們一個從良的機會。
打趣的姑娘名叫蘭花,也是個可憐人。
王朝不禁青樓生意,卻是嚴禁逼良為娼的行為出現。青樓裡的姑娘,大多是家裡窮得快餓死了,沒有辦法,便隻管填飽肚子就好了,哪裡顧得上其他。
蘭花才接客半年,來群芳樓卻有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