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歲歲吐了吐舌頭。
陶隱一伸胳膊,看向陳歲歲手中的馬鞭說道“拿來!”
陳歲歲眼睛微瞪,有些吃驚道“先生,您也會駕車?”
陶隱將手中的酒葫蘆遞向陳歲歲說道“你瞧著就是了!”
陳歲歲將陶隱的酒葫蘆接在手中,隨後將手中的馬鞭遞向陶隱疑惑道“先生,您真的會駕車?”
陶隱一把抓過馬鞭,瞪了眼陳歲歲說道“小子,你可彆忘了,我是誰的先生!”
說完一揚手中的馬鞭大喝道“駕~”
原本慢悠悠拉著車的老馬吃痛,又聽得一聲“駕”,突然一發力。
毫無準備的陳歲歲身子向後一倒,歪著頭看向同樣向後倒的陶隱,氣道“先生,您騙人~”
說完起身拉了拉韁繩,輕“籲”兩聲,把車速降了下來,隨後從陶隱手中一把抓過馬鞭來氣呼呼說道“先生,您還是去後麵坐著吧,這種‘技術’活兒還是交由我來吧!”
眼見陳歲歲腮幫子氣得鼓鼓的,陶隱哈哈大笑道“先生我可沒說過我會駕車,你想想看,我那句話說過了?馬鞭可是你給我的。”
陳歲歲想了想,還真是。
跟先生自然不會是真的生氣,他埋怨道“先生,您不會駕車,非要來這麼一下子做什麼?好在這是匹溫順的老馬,若碰上一匹烈馬,就您方才那一下子,非得給咱倆弄個車仰馬翻,灰頭土臉不可。不說彆的,就說車上這幾壇子酒,真要是被打翻了,您心疼不?”
陶隱回頭看了眼完好無損的酒壇子,將手中的馬鞭遞給陳歲歲,訕笑道“這不是看你駕車這般輕鬆,先生我也想試試麼,到了先生這把年紀了,有些東西未必能學有所成了,也就隻好觸碰一下,也算是不留遺憾了。”
陳歲歲接過馬鞭,將放在懷中的酒葫蘆還給陶隱說道“先生,這趕車能有什麼意思?您這輩子就是坐車的富貴命,惦記這受苦受累的活做什麼?”
接過酒葫蘆的陶隱先喝了口酒,隨後一轉身,向下一滑,人已經再躺在車板之上,望著天空感歎道“我可不是什麼富貴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走到哪算哪,哪裡有什麼富貴命一說,先生手頭這些積蓄,不過是享先人之福罷了,先生這一生前半生放蕩不羈,看不慣這,看不慣那的,兜兜轉轉,最終一事無成,自覺無顏麵在世人麵前自稱是一名讀書人,便灰溜溜的跑回祖地,美其名曰當個‘隱者’,還不是為了掩飾自己碌碌無為的尷尬罷了。說到底,還是自欺欺人而已。”
“你以為是先生我性格乖戾,不欲與堡子裡同宗同族之人打交道麼?其實不然,是他們在見先生我之前就自覺低人一等,說起話來就好似先生我故意高高在上一般,先生我也懶得與他們多言,況且他們來找先生,多是為了從先生這裡得點好處,可先生我已經是落魄之人,又那裡能有什麼好處給他們呢?這一來二去的,我這個所謂榮歸故裡的陶家之人就成了他們眼中不近人情之人。再後來,先生我開荒於南野,躬耕於南山之上,這莊稼長得還不如草高,先生我就成了他們口中的敗家子。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先生我田地裡沒有任何收成,我家裡的銀子還是比他們多,所以他們也隻能在背地裡說些幸災樂禍的話。”
“其實先生我心裡明白,他們說的那些話也並沒有什麼惡意,況且先生我也不是很在意,隻不過先生我知道,就算我有心與他們真心相處,可也未必會換來幾顆真心。”
“歲歲,堡子裡的人都不解,何以我這個姓陶的會對你這個外姓的娃兒青睞有加,其實他們不知道,是當初的你,還有你爹娘先禮敬我陶隱在先。你爹與你娘隻把我當做一位長者,當做一個讀書人。先生這麼說不是享受這種被人禮敬的感覺,而是在你爹娘身上,我看到了一種應有的‘禮’,一種純粹的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不摻雜任何想法的關係。”
“或許真的是因為你爹爹是個外姓人吧!”
除了教陳歲歲讀書外,陶隱很少與他一口氣說上這麼多話來,聽得先生這麼說,陳歲歲抓了抓頭,嘴巴張了張,隨後也沒說出什麼話來。
自小他就不明白,為何陶姓娃兒不敢去陶先生的家中去玩兒。
現在他想明白了,原來是因為家中大人不讓。
當年的陶先生,沒事兒的時候很愛蹲在自家門前曬太陽,他與莊子裡的小夥伴玩耍打鬨的時候,路過陶先生家門口,他都會看幾眼這位老人。
後來這位老人便伸手招呼他們,說給他們講故事聽。
故事是最能吸引孩子的,因而陶先生的家門前便圍了一大幫的孩子。
可聽了幾日的故事後,陶先生的宅子外就剩下他陳歲歲一人雙手捧著臉繼續聽陶先生講故事。
陶先生的故事其實講得是很好的。
再後來,他被陶先生帶進了院子,成為了陶先生的弟子。
一群鳥從馬車上飛過。
正與陳歲歲說著原本該爛在心裡的話的陶隱眼睛一亮,忙喊道“歲歲,快!”
“啊,呸,呸呸呸~”
話音剛落,陶隱從馬車上坐了起來,連吐幾口,本欲拿酒漱漱口,卻又不舍得,便衝著已經拉起韁繩準備停車的陳歲歲喊道“歲歲,快把你的水囊給我!”
陳歲歲解下背在後背上的水囊,轉頭看向陶隱,一時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陶隱一瞪眼,“笑什麼笑?還不快把水囊給我,一點也不懂得尊師重道!”
陳歲歲一下跳到陶隱身旁,五指彎曲,抓住袖口,口中說道“先生莫要亂動,我先將您嘴邊的鳥糞擦掉!”
陶隱抿著嘴,眼見陳歲歲嘴角還在上揚,氣得胡須不住地抖動。
幫陶隱將嘴角邊的鳥糞擦淨之後,陳歲歲吧水囊打開,遞給陶隱說道“先生,您自己再漱一漱口吧!”
陶隱接過水囊。
“先生,以您這般身手,能遭飛鳥以暗器擊中,實屬不該啊,莫非您這又是想嘗試一下未曾經曆過之事?”
漱了幾口之後,陶隱將水囊扔給陳歲歲,瞪了他一眼說道“先生我是不屑躲而已,這鳥糞落在我臉上,擦了也就無事了,而我還能抓幾隻鳥來打打牙祭,這就叫禍兮福所倚。”
說完跳下馬車,向路邊走去,邊走邊說道“快點生火做飯,先生我肚子餓了,今日不吃彆的,就吃鳥了。”
陳歲歲一笑,牽著馬車向路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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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城,同福客棧。
這座平南城最好的客棧裡住進了一位貴客。
從未有人花錢住過的天字甲等號房終於開了張。
同福客棧之所以被譽為平南城最好的客棧,就是因為他設立的這間天字甲等房。
這座天字甲等客房,是一座小型彆院。
城中土地金貴,況且同福客棧又在城中位置,能弄出這麼一間客房出來,很多人都說同福客棧的老板腦子一定是進水了。
雖說院子不大,可能在客棧中能擁有一處清幽之地,實屬難得,畢竟出門在外,能有間遮風避雨之所已是不易,況且那白花花的銀子可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就沒人願意花這等冤枉錢了。
因此,這座天字甲等從客棧開業至今就一直空著。
原本其他人還笑話同福客棧的佟掌櫃的沒遠見,白白浪費銀錢,可過了一年他們就發現,還是佟掌櫃的技高一籌。
因為這座無人住進去的天字甲等房間,同福客棧在平南城內名聲大噪,很多住店之人紛紛慕名前往,雖說不會花那等冤枉錢去住天字甲等,可住住其他房間也是極好的。
這住店之人,南來北往的,哪個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之人?
如此可以吹噓之事,何樂而不為之呢?
可今日,天字甲等竟然有客人去住了,這讓佟掌櫃的跟做夢一樣。
剛命小二把那位貴客帶到房間去,手中攥著一大錠銀子的佟掌櫃的一抬頭,就見一位年輕小哥兒攙著一位乾瘦的老者走了進來。
佟掌櫃的眼尖,二人是乘著馬車而來的,看來是個兜裡沉甸甸的主。
將銀子放入錢匣,佟掌櫃的迎了出來,拱了拱手問道“敢問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正四下打量的徐來笑道“掌櫃的,我們住店!”
佟掌櫃的麵帶笑容,二人的馬車已經被門口的夥計牽到後院馬棚,這二人若是能多住上幾日,這收成可就更多了。
“不知兩位要什麼樣的房間?”
詢問一句之後,佟掌櫃地不留痕跡地打量了幾眼甄北宇,心中暗自思忖,這位老者身上的袍子應屬上乘布料,可上麵卻多有油汙。
而觀其麵相,雙腮消瘦,額頭偏窄,頭發蓬亂,卻又不像是個福厚之人。
再看站在身前這位小哥,衣著普通,身穿短衫長褲,一看就是這位老者的下人,更不是有錢的主。
隻一瞬的功夫,佟掌櫃的就斷定二人最多會要上一間中等客房。
徐來看了甄北宇一眼。
甄北宇揪揪自己稀疏雜亂的胡子,對徐來說道“房間一會兒再說,咱們先吃上一頓好的,然後讓掌櫃的給咱準備一間上房就是了!”
說完大搖大擺地往裡走去,徑直奔向二樓。
佟掌櫃的對一名夥計使了個眼色,隨後問向徐來,“卻不知這位老先生所說的上房是什麼樣的房間?”
有了甄北宇方才那番話,徐來的底氣就足了,在子陽城的時候,這位甄老仙長可是帶他吃遍各大酒樓珍饈的主,花錢從不眨眼。
聽得掌櫃的這般問自己,他笑道“自然是貴店最好的房間了,掌櫃的快命人去收拾,待我與先生吃過飯後就準備休息去了。”
說完,他也向樓上走去,卻被掌櫃的抓住胳膊。
“我說這位小哥,你可知我同福客棧最好的房間是什麼麼?”
徐來一愣,“我又沒來過,我哪裡知道?再說了,帶會兒住進去了我不就知道了?”
說完一扥自己的胳膊說道“你這掌櫃的好生墨跡,快命後廚把你們店裡最拿手的飯菜送到樓上去,另外再來上一壇最好的酒,要快些,這一路上可把我給饞壞了。”
佟掌櫃的笑道“這位小哥莫急,聽你所言,怕是外地來的吧?”
徐來笑道,“你這掌櫃的說話好生奇怪,你見過本地人來住客棧的?”
佟掌櫃的輕輕搖頭說道“老夫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同福客棧之名。”
徐來瞪著眼睛疑惑道“掌櫃的,我又不瞎,你們店外招牌那麼大,誰看不見啊,你是嘲笑我不認字吧?”
佟掌櫃的有些無奈道“老夫的意思是你們應該不知道我同福客棧的名聲吧?”
徐來翻了翻眼睛,“掌櫃的,你看我眼熟麼?”
佟掌櫃的搖搖頭,“麵生得緊!”
“那不就得了?我都沒來過,上哪兒知道你們客棧的名聲去?掌櫃的,我求你了,先讓後廚把吃的做上行不?一會兒耽誤了甄先生吃飯,你可擔待不起。”
“好說!好說!”
佟掌櫃的對徐來點點頭,隨後對一旁說道“去,讓後廚把看家本領拿出來,多做幾道拿手菜,好讓這二位爺品鑒品鑒。”
一名夥計應聲轉頭,向後廚小跑而去。
佟掌櫃的看向徐來說道“如此小哥可是滿意了?”
徐來笑道“不錯,不錯,這樣不就成了麼,好了,我上樓去了,再不上去,甄先生該生氣了。”
“不急,不急,咱們的話還未說完呢!”
佟掌櫃的笑眯眯地看向徐來說道“小哥,若是住店,可是要先掏些定錢的,再加上方才您點的酒菜錢,怎麼也得先給出這麼個數。”
說完,他伸出一個手掌,五指張開。
徐來眼睛一瞪,驚道“五十兩?掌櫃的,你是要打劫麼?”
聽徐來說出“五十兩”這三個字,掌櫃的連連擺手道“不是五十兩,而是五兩,若兩位住上一間中上等客房,這五兩銀子也夠您二位住上多日的,隻多不少。”
徐來從背上拿下包裹,放在掌櫃的櫃台上,對佟掌櫃的說道“我看您也不耳聾眼花的,怎麼就聽不明白呢?甄先生說了,要上房,上房明白不?自然是最好的房間。”
解開包裹之後,徐來身子微側,擋住佟掌櫃的,從包裹中抓出一錠銀子順手放在櫃台上,再將包裹係好,背在背上轉身對佟掌櫃的說道“這錠銀子得有十兩了,做定錢夠不夠?”
佟掌櫃的哪裡會想到徐來能掏出這麼一大塊兒銀子,連忙笑道“夠是夠了,隻是這房間還需再與客官確認一下。”
眼見徐來麵露不悅之色,佟掌櫃的連忙說道“客官不要誤會,咱們同福客棧最好的客房是天字甲等號房,隻是今日已有人入住,所以老朽得先與客官說上一聲,免得樓上那位老先生以為咱們客棧怠慢了二位貴客。”
一聽最好的房間已經有人住了,徐來不以為意,隨口說道“那就天字乙等好了,天字乙等是不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間?”
佟掌櫃的麵露難色,這是怎麼了,怎麼客店裡突然來了這麼多有錢的主。
他苦笑道“天字乙等的確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間,隻是這乙等也已有客人住下了,不隻是乙等,連丙等也讓有客官了,眼下天字號房就隻有天字丁等房間還空餘著,二人貴客若是同意的話,就住這間好了。”
徐來點點頭,不以為意道“行,反正是目前客棧最好的客房就成,咱也不能把先來的客人趕出去,你說是不是?”
眼見徐來如此好說話,佟掌櫃的陪笑道“對,對,說來也巧,這天字甲等的客人才剛進去不久,您與貴先生若早來一個時辰的話,興許就能住上了。”
徐來擺擺手說道“行了行了,有地方住就行,好了,我不與你在這墨跡了,記得把吃的快些送去。”
到了樓上之後,眼見甄北宇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著,徐來小跑過去坐在其對麵說道“甄先生,都安排妥當了,酒菜馬上就來,房間是天字丁等,上好的房間。”
甄北宇點點頭,隨後一抬眼問道“天字丁等?為何不是甲等?”
徐來給甄北宇的杯中添了一些茶,隨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儘說道“先生選的這家客棧生意太好了,最好的三間天字號房竟然都有客人住了。說來也巧,那掌櫃的說了,若是我們再早來一個時辰,這天字甲等還沒有客人。”
甄北宇笑著點點頭,然後對徐來說道“小子,想不想住甲等?”
徐來抓了抓頭,猶猶豫豫道“睡覺不過是一張床,睡哪兒都成吧!”
“沒出息的東西,跟了老夫這也有些日子了,怎麼還說這般沒誌氣的話?”
甄北宇瞪了徐來一眼說道“等老夫吃飽了,咱們就去天字甲等瞧瞧!”
至於客棧周圍那些藏在暗處的小雜魚們,在他甄北宇眼中,同樣也隻是小菜一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