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漢武看著一點點落下的夕陽,沉重的眼皮子將景色納入深邃的眼瞳裡,儘顯蒼涼之色。
“你想的爹都明白,”他的語氣異常軟和,不似先前對她慣常的嗬斥與嚴格要求,“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這種小人物能做出選擇的。”
欒漢武的話沒什麼稀奇的地方,倒是把欒驚鵲聽出了一壇酸醋。
“況且……爹終究是盛漣王朝的子孫,這土地是朝廷的恩澤,這秋季的豐收是廟堂虔誠祭祀天神而來。我們享受天子給予的恩惠,也要為天子儘心儘力。”
“爹,可如今在位的……是何等殘暴,此等君王,值得為他赴湯蹈火嗎?”沉默好一會的欒驚鵲忍不住插嘴,這個問題早已困惑她許久。
“閉嘴!”欒漢武勃然大怒,怒氣衝衝地瞪著欒驚鵲,“這不是你我可以評論的,以後都不許在這個事情上提起一字!”
欒驚鵲自知失言,趕忙低頭接受父親的嗬斥。
說完,欒漢武的餘光打量著周圍,看到四周無人,隻有幾棵盤旋的老樹根,才鬆下了一口氣。
“回去。”
欒漢武示意驚鵲繼續往西行走,走在這條慣常回家的路上。
“是,”剛受到嗬斥的驚鵲應聲答道,不敢挑戰家父的威嚴。
夕陽一點點消沉殆儘,夜幕藏在其身後蠢蠢欲動。
兩人沉默不語,不似先前兩人相互答辯。若是早些時候兩人同行,漢武常常詢問驚鵲在學堂裡又習得什麼名堂,驚鵲也予一一答複。
但今天走在這條回家的路,卻不知道為什麼,感到如此遙遠。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欒漢武開口道“爹很快也要出征了,記得要照顧好你娘。你娘身體不太好,好好照顧她,凡事都要聽你娘親的話。”
“……”
“要記得時常到田地裡看看那些莊稼,澆灌它,嗬護它;若遇上了雨季,時常將囤好的水引進地窖裡,若遇了旱季,自有用處。”
“……”
“如果可以……找個好人家也就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爹也彆無他求,隻希冀你們可以包容你娘與你們一起生活。”
“……”
“在這個亂世,切莫記得要自保。我們毓秀村莊遠離戰區,享得了一時的清靜,但也保不了哪時矛頭會指向這裡。所以……”
“小女隻是一介女流之輩,隻願父親您萬壽無疆,彆無他求!”欒驚鵲禁不住道出了自己的心聲,眼淚銀線般垂落。
欒漢武的話雖如春風般和煦,軟綿綿的,像是毫無力氣一般。但卻字字誅心,她的心宛若被亂箭射中,血流不止。
欒漢武呆了一下,女兒的反響超出他的預料。原本他肩負著一顆繁重的心情,現在卻莫名減輕大半。
“嘿嘿……”欒漢武憨憨一笑,半眯的雙眼淚水滾滾,發白的胡須也隨之抖動,他麵對著驚鵲,說道
“爹比誰都想一直在你們母女身邊……”
一瞬間,恍若時空已經靜止。
父女彼此相顧無言,暗自哽咽。
此時秋風起,吹起欒漢武的衣袂,吹走欒驚鵲頭頂的簪花,吹亂青青河邊草,吹動葉子沙沙響。
“到家了。”
欒漢武望著前麵說道。
前方不到十米之處,一座簡陋的茅屋,由石土茅草搭建而成,欄杆上常常晾曬著玉米辣椒之物,頭頂上有炊煙嫋嫋升起。
這個地方,便是他們共同生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