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點了。”
他淡淡開口,一陣海風和他沙啞的聲音一起飛揚,將船長厚重的衣衫托起,響起一陣嘩啦啦的雜聲。
不知何時,漲潮了,汙濁的海水吞沒著泥沼,以它柔軟的波濤獠牙撕咬著船長肮臟的皮靴,而被水衝起的泥土則拉扯著他那條殘疾的腿……在海的對麵,不是貧瘠地上的那一麵,滾滾的烏雲似也遵從著漲潮的預兆,彼此擁堵著朝岸邊翻來,帶著一些隱隱的嗡鳴。
船長忽然攤開手來。
他那沉重而滿是鐵鏽氣息的身軀在海風中巋然不動,鋒利的鐵鉤割斷了風訊,在這茫茫的天與海前,那在人之中絕對算得上寬厚的身軀是如此單薄,而從這一單薄軀殼中,所泄出的力量又是如此巨大。
海軍衣的外套被風吹得在他身後搖擺,像是一對翅膀、一對烏黑肮臟的翅膀。
“來。”
船長揚起手中之物——那是之前在他手中的麵包,被以他粗獷談吐截然不同的精心一點點捏成了碎屑,隨海風一吹,便地上雲一般被放飛到空中……被那些尖叫的、巨大的、凶狠的海鷗所搶食。
即便是那麼敦實的一塊麵包,在眾多的海鷗麵前仍顯太少,於是這些狡猾又凶殘的生物便開始彼此爭執,隨著一聲又一聲威脅的鳴叫廝打在一起,羽毛、鮮血、失敗者的屍體……雨滴一樣混在洶湧的海風中,被潮水推得墜落在白無一腳邊,而那站得比他更遠,就在風暴中的船長卻隻是愉快地大笑著,似乎自己也混入了那一片風暴裡。
似乎,這風暴為他而生。
“搶吧!搶吧!更有力的那一邊才值得活下去……你們這些白癡小東西,就這樣搶吧!”
他呼喊著……隨後掏出了一把槍。
碰!
那應該是一把燧發槍,最原始的火藥造物之一,威力和精度都與現代的任何槍械無法比擬,但船長抬起它,朝那洶湧的暗沉天空開了一槍,遙遠幾隻本來凶猛無比的海鷗便發出慘叫,盤旋著墜落下去。
海鷗們的麵包混入了隕落者的屍骸。
“還有……運氣。”
船長吹了一口槍管上冒出的黑煙,隨意轉動了一下那刻著精致浮雕的核桃木槍把,懶洋洋看著那正當晌午的陰天開口:
“潮水來了,但暴風雨不會來,我要去出海了。”
“12點。”
白無一不打算去挽留對方,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對方明確說了想做什麼的情況下,他哪怕隻要表露出一絲改變對方行動的想法,都會引起船長的反感,而對於白無一來說,這種反感是可能致命的。
所以比起繼續這邊的談話,白無一很快改為思索起下一次會麵了。
他問:
“下一次,如果我有意和您談生意的話,12點來找您會是合理的嗎?”
“不合理。”
肩上停了一隻海鷗的船長頭也不回地說:
“我隻想休息,不想跟你這樣的摳門東西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