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麵說,一麵咽下口中山藥,俯身提起弩機,演示給邵清看。
因又恭維道“我大宋禁軍身長須過五尺半,先生瞧著有五尺七寸了吧?身高又臂長,先生倒很合做個弩將咧。”
邵清適時表露驚喜“阿豹這話我愛聽,哪有男兒不愛當兵的,來,讓我背背這弩機。”
他接過來試了試,又摩梭著弩臂處的構件,按捺住興奮,向劉阿豹問道“你們說的腳蹬上弦,又如何使來?”
劉阿豹遂也教了他一回,邊教邊讚道“先生腰力也好,使勁兒夠準。這上弦又快又巧呀,全指著一條好腰呢。”
他到底是個軍中粗漢,說著說著就豁了邊,嘿嘿笑道“哥哥有條好腰,將來嫂子好福氣。”
邵清畢竟世子出身,乍聽這俚俗之語,嘴裡若含著茶,隻怕也要一口噴出來。
他手上一偏,右掌下滑,竟是摸到了一處古怪。
攫欝攫。“咦,阿豹,這槽口有何用?”
邵清嘀咕道,翻轉了弩機,想湊近光亮處仔細察看。
劉阿豹睨了一眼,道“那是刻的字……”
隨著他的話音,邵清已看清,果然不是槽口,是個“欠”字。
邵清有些納悶。
再見側麵寬闊處,更有複雜的筆畫,兩相連了,竟是個“歡”字。
軍中器械造好後,一般都會鐫刻銘文,包括軍器監的官員與工匠的姓名,以備追責。但這種銘文,多數在銅鐵部件上。木臂上的,倒像私刻上去的。
“阿豹,為何刻個歡字?”
“我也不曉得,大概是前頭的弩手刻的。”
厺厽妙書苑iaoshuyuan厺厽。邵清的心猛地一凜。
“噢,那弩手不知今何在。”
“先生說哪個?一架神臂弩何其金貴,自是不知給多少弩手用過。老天爺給造化的,立下軍功升去京中了,老天爺不顧念的,自是死在戰場上了……”
戰前談死太晦氣,邵清忙煞住了話題。
夤夜,刁鬥聲息,整個軍營的鼾聲卻此起彼伏。
也是不巧,邵清的氈帳,就在徐業徐將軍的營帳後頭。
估摸著已過醜末時分,徐業帳前忽地有些動靜,繼而,邵清聽到裡頭傳來女子的聲音。
裨將從城中帶來孝敬徐業的胡女,許是想著有一營男兒的鼾聲掩護,故而挑誘嬌笑起來,頗有些肆無忌憚,引得徐將軍亦放開了手腳。
邵清被吵得無法,隻得從藥箱中翻出治傷時防止軍士因劇痛而咬了舌頭的帛棍,一邊一個,堵上耳朵眼兒,又輾轉反側一陣,方勉強迷糊過去。
然而睡得並不好。
眼前,一忽兒是慶州城中榴紅晚霞裡的白幡,一忽兒是明滅火光裡那個刻得深深的“歡”字。
耳邊,一忽兒是胡女時而媚笑時而羞哼的聲音,一忽兒是劉阿豹那句“哥哥有一條好腰”。
再夢得深了,邵清覺得似有熟悉的麥垛清香鑽進鼻孔,自己竟又身處燕京城外的獵場中。
藍天白雲,最好的金秋季節,矯健紅潤的契丹少女,兩廂情願的水乳交融。
心滿意足的喘息甫定,少女從他汗涔涔的胸口抬起頭來,對著他笑。
巘戅妙書苑戅。那張臉,竟是姚娘子的!
草原的藍天白雲也頃刻變作了汴京深巷的桂花樹。
邵清驟然驚醒。
仍是簡陋軍帳中。
他探了探腿間,鬱悶極了。
自己到底是個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