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雙腿胡亂蹬踹,力量逐漸變弱,終於,一動也不動了。
兩個行凶者將屍體拖了幾步,靠在一棵樹下後,其中一人疾步離去。
借助月光的映照,再加上行凶者對話中透露的信息,邵清終於了確定死者的身份。
他湊近懷中妻子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告訴她“死的是姓杜的遼商,還有人要來。”
姚歡明白邵清後半句的意思,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
……
夜裡的林間小路,被月影籠住,仿佛一條明暗參半、叫人捉摸不透的迷徑。
馬植控著韁繩,側頭看一眼趴在身邊那頭騾子上的完顏宗寧。
白天,在榷場裡,馬植尋覓多時、花大價錢買下的一張弓,正套在昏迷中的宗寧背上。
到底是癡愛騎射的女真男娃,宗寧接過這張宋人巧匠精心打造的弓時,竟比那日與心愛的姑娘重逢時,更為驚喜。那是一張大牛角做的螞蝗弓,看著不如那些描紅畫綠的樺皮弓、桃皮弓奪目,其實從牛筋的批解到膠漆的塗刷,行家知道,是把沒有一年做不出來的好弓。
榷場裡隻是嚴禁售賣銅頭箭或者有機關的兵刃,角弓自不在禁品之列。馬植買得光明正大,卻也挑得費儘心思。
畢竟,他心底,是按照給宗寧陪葬的好物標準,來選的。
馬植看到宗寧撫著弓愛不釋手,遂像真正善解人意的長兄那般,向阿骨打道“阿骨打叔叔,宗寧想去試試弓,山間耍一耍。我帶著他,那些契丹看守們,便不敢說什麼。”
現在,眼前不停閃過燕京城往昔畫麵的馬植,終於把自己選的這條小路,走到了儘頭。
剛剛順利殺完第一個人的手下,迎上前,從主人手裡接過韁繩。
兩匹騾子踱到樹下時,稍有不安的表現。它們有著牲口靈敏的嗅覺,卻沒有戰馬的訓練有素。它們害怕血腥味。
馬植指著杜京山的屍體,對手下說“把女真小子的腰刀,插到他胸口去。”
又招呼另一個“你,把女真小子卸下騾子,快些,他要醒了。你用杜京山的刀,劃開他的脖子。”
灌木叢後,邵清低語“他還要殺宗寧,為何?”
姚歡不及出言,隻聽邵清又短促而堅定地追了一句“你彆動,藏著,我能應付。”
他倏地站起來,鑽出灌木叢。
月光下,正要行事的三人,如遭電擊般,驚異地轉身,對著邵清。
馬植喝問道“誰!”
邵清站住,報出姓名。
馬植駭意稍退“你怎地在此處,沒與姚娘子一道?”
“在下受張知州囑托,教授軍中醫官,我日間看看這雄州生長的草藥,晚歸了。”
馬植冷冷道“嗯,你不僅看到了草藥。”
“馬郎君,你們在殺人?為何殺這個姓杜的?騾子上的,是什麼人?”
邵清的人,如他所提的問題一樣,正在往馬植迫近。
馬植必須在須臾間作出決定。
他向賣漆器的商人打聽過,這姓邵的漢人,和他娘子,是宋廷大官的跟班。
但難道與他說一通家國大義、就這麼放他走嗎?
對宗寧,自己都能下手,一個過路的宋人,算得什麼。
不能冒險!
馬植將心一橫,吐出一句指令。
他當然沒想到,邵清能聽懂契丹話,更沒想到,這斯文郎中,身上有功夫。
短暫的瞬間,在兩個接到指令的契丹殺手看來,眼前這不知好歹的冒出來的這個宋人,似乎懵住了,傻麅子般定在那裡。
幾息間,二人撲到跟前時,邵清才猛地矮身低頭,避開突前一人的刀鋒,扭腕出力,掌中的柳葉刀向往外平遞出,直紮第二人的胸口。
馬植那句契丹指令是“殺了這個宋人”,既如此,邵清出手,亦不會給對方留生機,奔著左心而去。
“哎,啊!”
被刀刃入肉的殺手,呼痛退卻。畢竟也是會家子,此人險要關頭本能地躲避,邵清的柳葉刀紮偏在此人左乳與腋下之間。
邵清迅速拔出武器,踹開此人,急急回身,應對那撲空後又折返的第一個契丹殺手。
他用的是少年時就練得最多、最為熟練的閃身反刺,因為自從練了近身格鬥中的這一招,童年時後頸叫狼咬爛的惡夢,好像如石擊冰麵般,粉碎了,再也不曾在夤夜裡糾纏過他。
此刻,邵清一腿微屈,左臂前伸晃開,吸引敵人的本能注意力,右手下壓,變了掌勢,如橫風過崗,呲啦一聲,毫不留情地劃開敵人的下腹部。
敵人揮向邵清左臂的彎刀,雖然削到了皮肉,但小小的便宜,須臾間換來的是大虧。
肚子上火辣辣的劇痛隻是開始,尖峭的柳葉刀竟然還在他的腹腔裡攪動。
熱乎乎湧出的,不僅有鮮血,還有一團腸子。
被開膛的殺手,怒不可遏,又惶恐不已。他絕望地弓了腰,左手捂住濕漉漉的整個下腹,右手仍如垂死之獸、勉力攻擊般,胡亂地舞動彎刀,去刺邵清。
幾次之後,他終於跪在地上,痛苦萬分地扭作一團,好像被泡了鹽鹵的螞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