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麼時候離去的,裴夙雪不知道,她所有的理智都被“少夫人”這個稱呼奪去了,甚至不能正常地思考,隻能感覺到心痛如同驚濤駭浪般,一波接著一波地朝她襲來,幾乎將她吞噬……
傅昊廷的陵寢,建在長安城東郊三十裡處的一個樹林裡,這裡環境隱蔽幽靜,鮮少有人打擾,的確是個適合往生者長眠的風水寶地。
楚傲君半蹲半跪在墓碑前,一雙明眸失去了平時的神采,空洞無神地望著前方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俏臉上清淡如槐的笑容亦不複存在,眼底下還有些紅腫,像是哭了太久所致。
她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已經足足有三個時辰了,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三魂七魄,隻剩下一具毫無知覺的軀殼。陪在一旁的傅昊堂終是看不下去,朝妹妹使了個眼色。
水嫣然會意地點點頭,在她身邊蹲下來,柔聲勸道“大嫂,你跪了這麼久也該累了,我們回去吧。”
沒有反應。
泄氣地嘟起紅唇,水嫣然也在墓碑前跪下來,“大哥,你幫嫣兒勸勸大嫂啦,她在這裡陪了你好幾天,人都瘦了一大圈,再這樣下去怎麼是好呀?”
聽到她這麼說,楚傲君才總算有了點反應,“嫣兒,不要拿這種事煩你大哥。”
“你終於肯開口了!”見這一招有了成效,水嫣然鬆一口氣,“要是你乖乖聽勸,我哪裡會去煩大哥呀?你這樣不說話也不動,大哥看了不知道有多心疼,所以真正讓他不安生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說的也不無道理,楚傲君勉強擠出一抹微笑,不語。
“不過大嫂你放心,大哥肯定不會煩你,他隻會叫嫣兒好好勸你、照顧你。”水嫣然一邊說,一邊扶著她起身,緩步朝林外的馬車走去,“大嫂,我告訴你個秘密,好不好?”
“秘密?”楚傲君驚奇地看著她。
“嗯。”水嫣然點點頭,回首瞄了一眼跟在身後的人,附到她耳邊,“二哥會聽到,等上了馬車我再告訴你。”
兩個人先一步上了馬車,隨後趕到的傅昊堂正要上車,卻被妹妹攔住了,“二哥,我跟大嫂有悄悄話要說,你就委屈點兒坐在外麵吧。”
水嫣然說完,不等他回答便放下了馬車簾。
“這丫頭,又在搞什麼鬼?”雖然很不解也很無奈,傅昊堂卻也隻好在車夫旁邊坐下來,淡淡地吩咐道“走吧。”
馬車不疾不徐地朝長安城駛去,進城之後先繞道去了玲瓏坊,水嫣然從車中走出,進門之前還不忘回頭囑咐道“大嫂,你要記住哦!”
此時的楚傲君,神情已經恢複了正常,俏臉上也掛起了招牌似的清淡的笑容,她聞言輕點了點頭,“我知道,快進去吧。”
馬車再次駛動,傅昊堂鑽進車廂裡,不解地望向含笑看著他的人,“怎麼這麼看我?嫣兒這丫頭又跟你胡說了些什麼?”
“她是不是胡說,我不知道。”楚傲君低眉輕笑,“不過這幾日住在你那兒,我自己倒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那位姑娘之所以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應該是由於你的緣故吧?”
傅昊堂抿起唇,“她隻是生我的氣,不是衝你。”
“是不是衝我,都沒什麼關係。”楚傲君搖搖頭,“反正我再住今晚就回去了,她見不到我,自然也就不會再生你的氣了。”
“你要回去?”
“是啊。”說到離開,楚傲君的眸中浮起一層淡淡的惆悵和落寞,但俏臉上淡笑依然,“原本這次回來是打算多陪他幾天再走,不過看眼下的情景,我還是不要給你添亂的好。”
“沒有的事。”傅昊堂擺擺手,正色道,“這裡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連我也無權置喙,更何況是其他人,你不要想太多。”
楚傲君抬手攏了攏額前的散發,輕輕地歎了口氣,“我知道,雖然我跟你大哥並沒有拜完堂,可在你跟嫣兒的心裡,都已經把我當成了大嫂,所以即使他不在了,我也不孤單,你和嫣兒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剛才,嫣兒已經把你和那位裴姑娘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了。她說你的顧慮是因我而起,解鈴還需係鈴人,叫我好好勸勸你。我想既然我們是一家人,那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傅昊堂點點頭,“你說。”
“三年了,他離開我已經整整三年了!”楚傲君幽幽的語氣,比眸光更加飄渺,“沒有他的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恐怕我不說,你們誰也不會知道。”
“白天,客棧裡人來人往、談笑風生,可我眼裡卻裝不下彆人,隻有他;到了晚上,窗外夜闌靜寂,我一閉上眼睛,眼前也還都是他的樣子,念著他睡去,再夢著他醒來,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她的語氣很平靜,傅昊堂卻聽得緊皺起眉頭,“苦了你了。”
“苦?”楚傲君輕笑搖頭,“昊堂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相反,我覺得很幸福。以前,他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公事離開我,一走就是數月不歸;可現在,無論我睜開眼還是閉上眼,他都在我身邊,再也不曾離開半步。”
“我說的這些,你聽了也許會覺得難以置信,不過這都是實話。你認識我也有很多年了,應該了解我並不是會故意跟自己過不去的人,如果我真的過得很辛苦,那麼不用你們勸,我也會為自己打算。”
“雖然我跟裴姑娘隻有一麵之緣,不過能夠看得出來,她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能夠主動地去爭取,像她這樣率性灑脫的女子,即使你真的不能陪她走完此生,她又怎麼會讓自己難過呢?”
頓了一頓,她又接著說道“你能這麼為她著想,說明你真的很在乎她。可是你想過沒有,比起你不能陪她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你竟然將她的一片真心,遠遠地拒在了門外。”
“我……”傅昊堂想說點什麼,可是口齒動了動,終究也隻說出個“我”字。
“你想說,你本意是為了她好,對不對?”仿佛料到了他想說什麼,楚傲君微笑著補充完整,“這隻是你自己的認知,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想法,你覺得她會領你這個情嗎?”
傅昊堂啞然,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隻是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卻忽略了他這次做的決定不僅僅關乎他自己,還與另外一個人密切相關,而那個人,可能會因為他的決定,鬨個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想起裴夙雪,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擰在了一起。以她說不聽的性子,一定不會相信自己這麼做是為了她好,說不定還會怨他、恨他,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他不說話,楚傲君也識趣地不打擾他,全身放鬆地背靠在車廂上,一雙明眸怔怔地望著窗外。她要說的都已經說的很清楚,至於他有沒有聽進去,聽進去了多少,這些都已經超出了她的掌控,接下來的事,也隻能靠他自己想通了。
窗外的車景漸漸靜止下來,兩人一前一後走下馬車,楚傲君邊進門邊對身邊的人說道“昊堂,我今天有點累,晚上就不出來陪你用膳了。”
傅昊堂點點頭,“行,你好好休息。”
“那我先回房了。”楚傲君說著,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俏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不過她什麼也沒說,款步朝宅子深處走去。
目送著她走遠,傅昊堂這才低頭抖了抖身上的衣裳,轉身走向另外一個方向。他的心思還在楚傲君剛才說的一番話上,直到前麵的去路被一扇門擋住,他才猛然回過神。抬頭,眼中映入了“漱月齋”三個字。
從那日他失了她的約,她這幾天便一直躲著不見他,本以為她氣消了,就又會自動出現在他麵前,嘰嘰喳喳吵得他不安生,可現在看來,他是低估了這次事情的嚴重性。
他猶豫再三,終是伸手推開了房門。
屋子裡空無一人,裴夙雪並不在房中。他四下裡望了一圈,轉身正欲離開,卻被桌上一樣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對藍色羽毛狀的耳墜兒,正是他當日心血來潮送她的禮物。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快步走到衣櫥前,打開門一看,發現她平日穿的衣裳都好端端地掛在裡麵,獨獨少了她最初穿來的那身男裝。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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