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東海之濱。
傍晚的小漁村,在夕陽餘暉的籠罩之下,顯得格外安詳與寧靜。村子裡隻有寥寥十幾戶人家,每家每戶的院子裡,都晾著專門用來捕魚的大網,還有一些曬乾的海魚、蝦蟹。
最東麵的一個小院中央,還放了一張小木床,裡麵躺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兒,不哭不鬨像是睡著了;木床旁邊坐著一個青衣少婦,手執針線縫補著手中的一件男袍,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熟睡的娃兒,唇邊綻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少婦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頭秀發高高挽起,在暮日的光輝映照下,竟泛出奇異的紫褐色,正是三年前跳崖“身亡”的裴夙雪!
當年,傅昊堂抱著她跳下萬丈崖,本以為二人必死無疑。可就在最後關頭,他用儘畢生的功力將手中的長劍釘入崖壁,這才令他們夫妻死裡逃生,而彼時,她已經有了將近兩個月的身孕。
為躲避淩殤閣的追緝,他們輾轉了許多地方,大兒子傅子軒也是在流轉途中出世的。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這個小漁村,見這裡民風淳樸,人們的生活簡單平和、與世無爭,正好適合他們隱姓埋名過平靜的生活,這才決定在此處安定下來。
當年的那一劍,令傅昊堂的右臂形同全廢,幸好他有著一身好功夫,僅憑左手也能撒網捕魚。雖然日子過得清貧點兒,但能像這樣每天守著丈夫和孩子,她就已經覺得很開心很幸福了。
“娘,我們回來了。”
稚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隨後走進來一個五官精致的小人兒,雖說年紀尚小,但眉宇間已然透出逼人的英氣,尤其一雙黑眸燦若星辰,像極了跟隨在他身後進門的父親。
見到他們父子進門,裴夙雪急忙站起身,取下兒子肩上的魚簍,關切地問道“軒兒,累不累?”
傅子軒搖搖頭,仰起臉乖乖地讓她給自己拭汗,“爹都不讓我插手,我隻是把魚簍背回來而已,所以一點都不累。”
“真乖!”寵溺地拍拍他的小臉兒,裴夙雪直起身,接過夫君手裡的漁具放在一邊,“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在她原來的位子坐下,傅昊堂看了一眼木床,“瑤兒睡了?”
“嗯,你和軒兒走了之後,她就一直哭個不停,哄了很久才肯睡。”裴夙雪說著,將縫補好的衣裳披在他肩頭,“先歇息一下,我這就去做晚膳。”
她剛離開沒多久,睡熟的娃兒便睜開了眼,如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四下裡張望著,許是見自己醒了好一會兒都沒人來哄她,小嘴兒不滿意地撇了撇,“哇”地哭出聲來。
傅昊堂一驚,正欲伸出手抱她,卻被一雙小手搶先抱了起來,並將哭鬨的小人兒放在他左邊臂彎裡。
對於兒子的體貼懂事,他露出一個讚賞的目光,低下頭輕拍著懷中的女兒。很快,小雨瑤便停止了哭鬨,咧開小嘴兒衝他笑了一下,甚至好心情地抓起他的大拇指啃起來,口水流了父親一手。
“爹,你累了一天,讓我來抱妹妹吧。”傅子軒說著,用衣袖擦去妹妹臉上的口水,朝父親伸出手。
“不用。”傅昊堂搖搖頭,將女兒放在膝上,招招手示意兒子走近,“軒兒,爹前幾日教你的劍法都練熟了嗎?”
傅子軒點點頭,從地上撿起一根細長的樹枝,在他麵前比劃起來。
雖然小小年紀的他還沒有什麼內力,但見他身影如行雲流水,軟軟的樹枝在他手中亦與利劍相差無幾,傅昊堂滿意地笑了。
他的右手這輩子都無法再使劍,幸好這小子天資聰穎,是塊練武的好料子,若假以時日必會有所成,總算是彌補了這份遺憾。
練完一整套劍法,傅子軒丟下手中的樹枝跑到父親身邊,一邊用袖子抹去額頭上的薄汗,一邊虛心地聆聽他指出剛才招式中的不足之處,小巧的眉頭不時皺起,似乎在思考著父親所說的話。
從灶房出來的裴夙雪,看到眼前父慈子孝的場麵,俏臉上揚起嬌豔明麗的笑容,招呼道“吃飯啦——”
屋中的小桌上已經擺好了四碟小菜,雖然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菜肴,但四溢的香氣還是引得人食指大動。為丈夫和兒子各盛了一碗飯,裴夙雪才從丈夫手中接過小女兒,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來,開始用膳。
天色很快便完全黑了下來,好容易將兩個孩子都哄睡著,裴夙雪才輕輕抽出被女兒含在口中的食指,為兒子掖好被角,回到自己的臥房。
傅昊堂正負手立在窗外,黑眸望著深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望著款步朝自己走來的妻子,“孩子們都睡了?”
“嗯。”裴夙雪點點頭,唇角勾出一抹頑皮的笑意,“你怎麼還不睡?難道也在等我哄你不成?”
“是啊!”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傅昊堂笑著擁她入懷。
“你想得倒美,那兩個小東西都快把我累死了,我還想有人哄呢!”裴夙雪輕哼一聲,又往他懷裡蹭了蹭,抱緊他。
見她突然安靜下來,傅昊堂不解地低下頭,“怎麼了?”
裴夙雪握住他的右手,微微用力,可她知道無論她使多大力,這隻手都不會再有一點知覺,“堂哥哥,你後悔嗎?”
“後悔?”微微一怔,傅昊堂才明白她所指,“為什麼要後悔?一條手臂,卻換來我們一家三口的性命,我認為再值得不過了!”
“我說的不隻是你的手臂,還有……”頓了一頓,裴夙雪才接著說下去,“你明明在淩殤閣裡有顯赫的地位,可以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跟他鬨翻,也不會失去這一切,更不會連這條手臂也……”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傅昊堂抱緊她微微顫抖的身子,吻了吻她的秀發,“傻丫頭,你想太多了!那些東西對我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你知道我一直以來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什麼?”
“我跟大哥、嫣兒很小就流落街頭,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完整的家。”望進她疑惑不解的美眸,傅昊堂微笑著解釋道,“這個家裡有美麗賢惠的妻子,還有聰明懂事的兒女,這些你不都是已經給我了嗎?”
簡單的幾句話,卻令裴夙雪感動得一塌糊塗,她忍不住抽動著泛起陣陣酸意的鼻子,“可是……”
“彆再可是了!”傅昊堂豎起一根長指,點在她輕啟的櫻唇上,“如果我後悔,當初就不會收下你這個典當物,什麼都不會做,還要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更是動不動就被氣個半死,你以為這是件有趣的事嗎?”
他說得一本正經,但黑眸中盛滿了濃濃的戲謔之意,聽到他竟然這麼說自己,裴夙雪抬起手不客氣地在他腰間狠掐了幾把,頭頂上傳來男人隱忍的悶哼,這才揚起得逞的笑容。
傅昊堂捉住她使壞的小手,放在唇邊輕吻著,“雪兒,我愛你!”
“我也愛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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