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讀物!
6,7月是上海的梅雨季,淅淅瀝瀝,從早到晚。上海遍布很多有年代的民居,市中心街邊也是不少老房子,因此常常可以見到家家陽台伸出長長的晾衣杆,上麵總是掛著半濕不乾的衣褲。好像要把生活的邊角放在外麵透透氣才不至於逼仄發黴。夏柯言下班總喜歡在街上多逛一會兒,傍晚雨後,一戶戶燈火星星點點,看著暖融融的。晾衣杆的衣服早在落雨前就收進去了,有些窗台上會多一盆茉莉或者綠蘿,在晚風裡輕輕搖晃。路邊的泡桐樹被洗得發亮,鮮綠的大葉子互相拍打作響。路上彌漫著一種下班放學的鬆快的氣氛,水果店麵包店開始用擴音器促銷,主婦們提著一袋涼菜或饅頭回家做飯,偶爾有附近初中的孩子擦肩而過,可以聽到女生們興奮討論愛豆的回歸專輯。街口總有個老太太挑著一擔子的櫻桃,是一種叫玉壺的品種,成色像黃玉剔透明亮,老人胸前彆著一隻梔子花,站其旁邊等紅綠燈就能聞到花香。
夏柯言很喜歡多看看雨後的街景,像是每個人的生活在她麵前徐徐鋪開,她這個外人可以走馬觀花享受片刻悠閒。回到自己的生活裡畢竟痛苦,她總要掙紮一會再進單元樓,這個月要交水電房租了,今晚又要趕一個策劃,十二點之前睡不了,剛才兜裡手機就震動好幾次了,可能是同學聚會找她約飯。她自知活得已經很自由輕鬆了,有感情穩定的男朋友,媽媽不怎麼強迫她,身體健康,工作上升期。可是壓力大多人自己給自己的,她始終想做的更好,比所有人都好。
本來想先回微信消息,快到樓下的時候突然開始下雨,大滴大滴往下砸。夏柯言趕緊跑進單元裡,打開手機,是陳慎連發了6條。
在嗎?
你下班了嗎?
我仔細考慮了,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對不起。
本來想見麵說,可是我想你應該在加班一直沒空,就直接發消息了。
祝你工作順利。
真的抱歉。
夏柯言記得,他們大二的時候,陳慎跟一個學妹說過一樣的話。他說,真的抱歉,但是後一句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還記得那天陳慎騎電瓶車載她去老校區取檔案,她在後座第一次抱住他的腰,以前都是偷偷抓著襯衫的後擺。她微微偏過頭想從後視鏡看看陳慎的反應,發現他正在對後視鏡裡的自己眯著眼傻笑,臉從額頭紅到脖子。
“乾嘛啊?看路。”“嗯嗯嗯,好好好。”短暫的的沉默,心臟狂跳,她有點擔心自己的心跳會從手臂的脈搏讓他感覺到。“柯言,我一直”“好啦,彆說了。”她最怕這種說心裡話的時刻。
真是不可思議的虎頭蛇尾,結束的時候,像遞給彆人名片說的客套話,一切就結束了。再看一遍,一個字一個字認真讀,她覺得這種克製冷靜下是埋怨的。為什麼隻祝她工作順利呢?為什麼要專門說自己加班一直沒空呢?可能是怪自己陪他的時間太少了。不,肯定是。剛才甚至沒想過來消息的可能是他。
在開始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會坐在餐桌前,站在花灑的熱水下,躺在床上逐字逐句揣度發來的消息,想象陳慎是什麼樣的表情打下這行字,想到他可能傻乎乎地問室友怎麼和女生聊天,理工男互相指導結果還是強行尬聊,忍不住會在吃飯洗澡睡覺前笑出聲;現在她保持這種習慣,一字一句琢磨,像拿著挫骨刀在自己身上劃。夏柯言突然發現自己在發抖,濕透的冰涼襯衫貼在她的背上,自己應該看起來很狼狽吧,看起來就像被甩了。
她不知道回什麼,茫然地關掉手機,黑屏上自己的頭發黏在臉兩側,濕氣讓妝有點花了,黑眼圈,起皮的嘴角,看起來很疲態。她不允許自己在外麵露出這種沒出息的樣子,打開屏幕,1924。隻過了10分鐘嗎?十分鐘裡她結束了六年的故事,腦海裡閃現他們四處旅遊,練爵士雙人舞,遊樂場玩整天,海邊看星星,坐在教室自習,最後是他在後視鏡裡的笑容,像慢鏡頭一樣,他笑得又傻又好看。期間不斷跳躍對剛才消息的分析。這一切,原來隻有十分鐘。
夏柯言後來覺得,這場雨,是人生一個節點的紀念,一個關鍵情節的bg,一個裝飾性的布景。這場雨像陪她流的眼淚,像一種戲劇性的落幕。這個時候,就應當有一場大雨,撲滅她始終要強的心想要再爭取挽回一切的衝動,給她一個用雨聲掩蓋哭聲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