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聲浮雲待君還!
二小姐將這路上撿的三百萬兩白銀抽出一百萬給鏢局做傭金,再除去捐給淨業寺的一百萬香火錢,竟然還賺了一百萬。這個孩子貌似可以將二小姐各種糟蹋錢的詭異行為變為賺大錢的奇妙技巧。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二小姐突然對收養孩子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成就感。
於是,她又迅速地落石了之前曾產生過的那個念頭:再收養一個孩子。
誰也不知道二小姐又從什麼地方撿回一個女嬰。她抱著女嬰回到尋芳院的時候,芙蓉正在濃妝豔抹地給客人彈唱《南歌子》。
二小姐聽著芙蓉的歌,頷首看了看懷中正呼呼酣睡的小東西,自言自語道:“香墨彎彎畫,燕脂淡淡勻……你便叫墨勻吧。”
墨勻的到來,使儘歡多了一個妹妹,也使他被勻走了一半來自二小姐的關注。雖然二小姐對誰都是冷冰冰的,但每當二小姐使喚儘歡替她辦事時,儘歡的心都比燒紅的鐵坯還燙。
在儘歡的童年時代,隻要他想打,就沒有打不過的人。但每當二小姐喚人教訓他,他不僅不還手,還會覺得渾身血液沸騰,有種說不出的舒暢。
讓他覺得舒暢的不是被毆打的過程。正如一個又凍又餓的人麵對一碗滾燙的甜粥,饑寒者的欲求並不是那陣燙喉的刺痛,而是那股一瞬即逝的痛楚後,能夠迅速溫暖身軀,填補饑餓,令人蕩氣回腸的滿足。
儘歡在第一次被二小姐叫人打到半死並照顧了一月之後,便徹底愛上了在二小姐手中挨打的感覺。
他被打也會痛,但挨打的痛像一滴水,而被打後能夠被她親手喂粥,親手換藥,親手更衣的滿足,則像一片汪洋。一滴水融在汪洋中,雖然並未消失,卻不再值得惦念。
二小姐在給他的脖子塗藥時,他第一次近距離地看清了二小姐那張動人又冷若冰霜的臉,他貪婪又不敢大肆聲張地嗅著她身上若隱若現的幽香。那一刻,他似乎覺得自己的傷口都是甜的。
因此,儘歡便常常為了能被二小姐找理由毆打他而絞儘腦汁地表演反複作死:往老鴇房間放火,在芙蓉床底藏蛇,向嫖客頭頂潑糞,朝櫃台酒壇撒尿……
把墨勻扔進水缸且差點將她溺死,是儘歡作死記錄的巔峰。
那天,儘歡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毒打。以前不管儘歡犯了多大的錯,最多不過是被打個半死。而這次他沒死,全憑命硬。
可惜這次打得雖然夠狠,他卻沒有得到二小姐哪怕一丁點的關心。傷口腐爛流膿的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突然意識到墨勻可能是二小姐唯一的一塊軟肋,也是逆鱗。
終於,他痛定思痛,總結了所有經驗教訓之後,想到了一個可以得到二小姐的足夠關心且不用挨打的可能性。
那就是,拚了命的對二小姐最重視的墨勻好。
果然,經過一段時間的實驗,這個猜想得到了證實:儘歡對墨勻的寵愛和二小姐對他的關懷果然是成正比的。
這無非是刷爆二小姐好感度的最佳捷徑。因此,儘歡便迅速從一個作死兒童變身為一個知冷知熱的大哥哥。
這個做法導致了墨勻稍微懂事後,便一直以為儘歡是這個世上最疼她,最愛她,最關心她的人。
其他孩子剛會開口說話的時候,通常念的第一個詞都是媽媽,而墨勻喊的,卻是哥哥。
當墨勻能夠完全聽懂話的時候,二小姐把她帶到了自己房中。房間和平日不同,裡麵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具。
將這些東西稱為生活用具似乎有些不妥。因為這房間的東西個個都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
最先吸引墨勻視線的,便是二小姐那張琴。它斫梧桐為麵,梓木做底,音色蒼鬆脆滑。雁足小葉紫檀,琴軫水膽琥珀,漆下鹿角灰胎,弦貼象牙琴徽,奇古透潤,靜圓勻清。雖非純陽,但取其暮夜陰雨之際,聲不沉默。
但這張寶琴在堆滿楚璧隋珍的房間裡卻顯得最是平平無奇。
這張琴吸引墨勻的理由也並非因為它在這異寶奇珍中最熠熠生輝,而是墨勻聽過二小姐彈奏這張琴。
她不懂樂理,隻知道這張琴在二小姐指間,能發出龍言鳳語般的絕妙聲音,那樂聲似乎可以和魂魄共鳴,餘音繚繞,如林籟泉韻。
二小姐見她盯琴盯到愣了神,便不滿地提示道:“你該再看看彆的。”
墨勻看中的第二件寶物,是一支和田玉嵌青金石的百鳥朝鳳紋毛筆。
二小姐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你再繼續看看,挑出一件你最喜歡的,告訴我。”
墨勻似乎沒有想要繼續挑選其他寶物的意思,而是在琴和筆之間露出了非此即彼的神色。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指了指那張琴。
二小姐眼中露出了一絲一閃即逝的失望,卻又瞬間平息。她歎了口氣道:“為何非它不可?”
墨勻眨著她那墨色的眸子,將頭微微低下:“因為儘歡哥哥……喜歡聽二小姐彈……”
沒等墨勻說完,二小姐便冷笑了一聲:“不要因為彆人的喜好,影響自己的抉擇。”
墨勻紅著臉,低聲道:“其實,我更喜歡這個……”她指了指那支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就是覺得它長得奇妙,像是能造出這滿屋寶貝的寶貝。如果能碰一下,便似乎此生無憾了。”
“所以,二選一,你選誰?”二小姐被勾起了興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選琴。”
二小姐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第二天,墨勻吃過二小姐送來的點心後,便覺得腦袋一陣發脹,接著她便昏睡了過去。
她是被二小姐推醒的。她一睜眼便見到二小姐在喚她,可她卻聽不到二小姐的聲音。
此後,她不僅聽不到二小姐的聲音,她再也沒聽到過任何聲音。
而以她的失聰為代價所換來的,便是那支她心心念念,自覺觸不可及,摸過便可死而無憾的百鳥朝鳳紋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