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農夫大聲叫道“你賠我的鴨子來。”
那女郎杏眼圓睜,怒道“我急著趕路,你老遠看見我過來,怎地不把鴨子趕到路邊去?踩死了活該。”
那農夫暴跳如雷,叫道“你急著趕路,就要踩死我的鴨子?鴨子是牲畜,哪裡知道避讓?你一個大姑娘家,偏要和牲畜較勁?”
那女郎俏臉一沉,用手一提韁繩,說道“我不是急著趕路麼?”
那農夫雙手緊緊攥住了灰驢的轡頭,死活也不肯撒手,叫道“就想走嗎?你急著趕路,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趕緊賠錢來。”
那女郎揚起手中的軟鞭,作勢欲打,叫道“我有急事,快撒手!不然本姑娘就不客氣了!”
那農夫仰著一張黑黝黝的老臉,毫無懼色,怒道“你踩死了我的鴨子,不賠錢,還想打人不成?”
那女郎終覺自己理虧,愣了片刻,臉色一軟,說道“好,好,我賠你,多少錢?”
那農夫道“這些鴨子我是要拿到集市上去賣的,我也不訛你,一隻母鴨一百文錢,一隻公鴨五十文錢,嗯……”他點清楚了地上的死鴨,說道“兩隻母鴨,三隻公鴨,總共……三百五十文錢。”
那女郎一聽急了,叫道“這還叫不訛我?當我沒有買過雞鴨麼?我看一隻母鴨最多值五十文錢,一隻公鴨三十文錢。”
那農夫笑道“那些鴨子怎能和我家的鴨子相比?我家的鴨子都是吃菜葉稻穀、蚯蚓青蛙長大的,不比彆人家的。”
那女郎冷笑道“你怎麼不說你家的鴨子是吃金粒兒長大的呢?最多給你兩百文錢。”
那農夫哪裡肯依,將灰驢的轡頭攥得更緊了,道“‘彆人騎馬我騎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姑娘你也不是沒有身份的人,何必與我一個鄉下人斤斤計較?三百五十文錢,公道得很,一文錢也不能少。”
那女郎“呸”的一聲,道“敢情你是要搶錢哪?姑奶奶我今天沒帶那麼多錢,你說怎麼辦?”
那農夫眼珠滴溜溜一轉,笑道“那你將驢子留下,回家討得錢來,我再將毛驢還給你。”
那女郎冷笑道“你倒會算計!我這驢才三歲多,可是值六十貫呢!丟在你這裡,若是有個大病小災的,你賠得起嗎?”
那農夫聽了心底暗暗吃驚,臉上卻不露聲色,說道“你的驢子好好的,哪裡就會生病?再說了,就算生了病,我……我們村裡的張獸醫,也能治得好……前陣子陳三家的騾子得了結症,走不了路,張獸醫手到病除,不也給治好了麼?”
那女郎道“我這毛驢可比騾子金貴多了,萬一治不好,你把全部的鴨子拿去賣了,也賠不起。”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一時僵持不下。那農夫瞧見白衣雪走近,叫道“小兄弟,你來得正好,你來評評理!”也不待白衣雪說話,便拉著他的手,滔滔不絕訴起苦來,說得是口沫橫飛。
白衣雪好不容易聽完了他的一番訴苦,笑道“欠債還錢,自古以來便是天經地義。她雖不是欠了你的錢,但是踩死了你的鴨子,自然要賠你錢。”
那農夫喜道“是啊!小兄弟一看就是明白事理的人。”有人撐腰,他的底氣更足了,向著那女郎嚷道“喂,小姑娘,快賠錢來!”
那女郎斜睨了白衣雪一眼,冷笑道“明白事理的人?我看不過是個……輕薄的小賊!”
白衣雪一怔,說道“姑娘,你怎麼開口就罵人?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女郎蛾眉倒蹙,喝道“本姑娘焉會認錯人?你倒會裝蒜。”一提手中的韁繩,不欲再行糾纏。
那農夫哪裡肯依?他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灰驢的轡頭,口中大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有人耍無賴啦,快來人啊……”
那女郎又羞又氣,幾次舉起軟鞭,作勢要打他,口中喝道“你撒不撒手?”那農夫上蹦下跳,又叫又嚷,自是無如論如何也不肯撒手的了。
白衣雪眼見那女郎氣得嗔目切齒,卻又無可奈何,不禁哈哈大笑,不再理會,徑自揚長而去。
他向前行了十餘裡,身後鑾鈴聲響,那女郎又趕了上來,與白衣雪擦身而過之時,她手中軟鞭一抖,鞭稍舞出幾朵鞭花,向著白衣雪的麵部和頸部打來。白衣雪輕巧一避,閃過了軟鞭,身法靈動之極。
那女郎“哼”的一聲,也不作停留,騎著驢子瞬時跑得遠了,遠遠地隻聽她口中罵道“小淫賊,下回……定是輕饒不得……”
白衣雪見她方才舞出的那一鞭,已知她身懷武藝,心中暗忖“小淫賊?也不知是誰得罪了這位姑娘,偏她眼神又如此不佳,害得我代人受過。”當下也不以為意,繼續大步而行。
暮氣漸濃,眼見天色將晚,白衣雪正自想著投宿的事,忽地聽到前方的一片小樹林裡,傳來兵刃相交之聲。有人吆喝道“看你還往哪裡逃?”聲音突轉急促“啊呀,大夥兒四下裡堵住了,彆再讓她跑了。”又有四五人齊聲應道“是!”聽聲音有男有女。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冷笑道“憑你們幾個人的能耐,也能截得住本姑娘?”
白衣雪聽辨出正是那騎驢女郎的聲音,想她先前對自己頗有誤會,不知是否與這幫人有關,心下好奇,當即縱步進了小樹林,躲在了一棵大樹後,暗中探看,果見林中有六七名白衣少年和白衣少女,各自手持兵刃,將那騎驢女郎團團圍在了垓心。
眾人儘皆凝囑不轉地盯視著那名女郎,似是對她頗為忌憚。那女郎則手持一柄明晃晃的短劍,神色冷峻,凝神戒備。
白衣雪得了百裡儘染體內數十年的參寥神功內力,輕功較之淩照虛、鷹翼也要高出一籌,踏地絕無半點聲響,再加上一眾白衣少年和少女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名女郎的身上,而那女郎也在全神應敵,眾人對他的到來,竟是毫無察覺。
站在西首的一名白衣少年笑道“姑娘,你就是跑到了天涯海角,也逃不脫我師父他老人家的手掌心,我勸你還是乖乖地依從了他。”
那女郎咬著嘴唇,怒道“我又不認識他,為什麼要依從了他?”
那白衣少年笑道“你若是依了他,隨了他的意,我包你日後欲仙欲死、欲罷不能,到那時,就是師父他老人家攆你走,你也是舍不得走了。”話音未落,身邊的幾名白衣少女,早已吃吃地掩口笑了起來,神態媟嫚。
白衣雪心中微微一驚“這些少年少女都是什麼來路?怎地如此邪裡邪氣。”
那女郎麵帶寒霜,冷冷地道“你們願意依順了大淫賊,那是你們的事,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不過依本姑娘看,你們這位師父貪花好色,惡名昭彰,遲早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那先前發話的白衣少年也不生氣,笑眯眯地道“師父他老人家說過,人生在世,風流二字。隻要享儘了天下的豔福,就是死了,又有何遺憾?”
一名白衣少女格格嬌笑,說道“姐姐,你是不知何為這人間的至樂,故而執迷不悟。你倘若加入了我相思門,享受到了這人間的至樂,便要後悔入門入得晚啦。”幾名少年齊聲說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入我相思門,解我相思意。”
白衣雪暗忖“相思門?那是什麼門派,竟如此這般邪氣?”耳畔聽到那女郎罵道“無恥之尤!”
微風陣陣,一名白衣少女忽地捂著鼻子,皺眉說道“哎喲,姐姐,你身上沾的什麼東西,臭烘烘的,師父他老人家見了……隻怕……隻怕會失了興致,快讓我們帶你去溪邊洗一洗。”一眾的少年少女聽了都吃吃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穢褻之意。
那女郎臉上微微一紅,怒道“天底下怎麼還有你們這等寡廉鮮恥之徒?”但見她手中寒光一閃,短劍向著那名發話的白衣少女的肩頭砍去。那少女側身相避,卻也險些被她砍中,不禁惱羞成怒,舉劍回刺,其餘的白衣少年和白衣少女不敢怠慢,紛紛上前夾攻。那女郎劍法嫻熟,而一眾的白衣少年和少女技藝平平,她雖是以一敵七,卻也絲毫不落下風。
鬥了一陣,那女郎心中慍怒異常,出手十分淩厲,不過片刻已有數名白衣人受了劍傷,傷勢雖是不重,勉強還可再戰,但白衣人的銳氣卻是大減,初始形成的包圍圈,也漸漸變得鬆散開來。正在此際,白衣雪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待得那人走近,隻聽見一眾的白衣人歡呼不已“師兄,你來得正好!”“師兄快來快來,這小妮子凶得很呢。”眾人一時停止了打鬥。
來人哈哈一笑,口中吟哦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入我相思門,解我相思意,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那人揮拂寬大的雙袖,大搖大擺走了過來。紅日銜山,他頂著光禿禿的腦袋,金燦燦的霞光從他的腦後映射過來,一顆禿頭亮晶晶的,甚是顯眼。
白衣雪斜眼一瞧,不禁心中一樂,原來那人正是自己的老熟人,在他手裡吃過苦頭的寂光寺桃花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