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輪!
乾興元年,冬至,休沐日。
過了辰時天才蒙蒙亮起,長安城的今日似乎所有人都懶了一些,寬敞的朱雀大街上鮮見幾個人影。
不僅百姓們都窩在家裡,就連朝堂大臣們也因為休沐而和家人團聚在一起。家中管事兒之人早早就準備好了麵粉和餡兒,用作包餃子,和家人一起團聚過個小年。
這時,卻有一家人的院門打開了。門縫開的不大,就見一個人側著身悄悄的從門縫中擠出後,輕輕轉身,就待把門重新掩上時,屋內傳來一聲暴喝。
“你這殺才!過小年你又想爬哪個婆娘的床去!不會一起幫忙包餃子嗎!待會兒你吃屁你吃!”
這男人見自己婆娘吼聲太大,隱約都聽見隔壁鄰居的笑聲了,頓時漲紅著臉,梗著脖子道“我去趙將軍府前轉轉不行嗎!今天趙將軍孩子認祖歸宗呢,興許就能得些賞錢!再說了!朝中老爺都說了,君子遠庖廚,你懂不懂!懂不懂什麼叫遠庖廚?”
裡麵女子卻冷笑道“你可彆再被趙夫人揍回來,老娘出不起那湯藥錢!”
這漢子也有些惱怒,道“老子自己能掙錢!”說罷摔門而走。
這漢子喚做王二,長安城裡有名的潑皮。好賭好色,為人偏又直爽大氣,成天樂嗬嗬萬事無所謂的一副樣子。
有時窮苦不堪要去騙吃騙喝,有時卻又能大手大腳逛青樓賭館。老母親年邁,人卻還算孝順,沒錢吃飯了,哪怕隻能要來一個饃饃,也會先緊著自己老娘吃。
老娘見他這般模樣,實在太沒個正經樣子,希望他能收收心,便攢著這王二平時的孝敬錢,找了個媒婆說了門親事。結果不料婆娘取回來,兒子反而不大樂意回家了。
現在見著兒子媳婦又吵起來,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止不住的歎息抹淚。
而這王二,卻已經在長安城裡踢踏著鞋,一步三搖的往趙府那晃過去了。王二到的時候,趙府門剛好正要打開中門迎賓客。
畢竟剛過巳時,而且是小年,趙夫人在尋良辰吉日時,能夠日子合適,同時還是休沐的,也就隻有冬至了。
朝廷大員們雖不用動手置辦些什麼,但總歸要先緊著自家事情,所以此時沒有賓客上門。
候著門房打開門的趙全第一眼就看見這麼個仿佛叫花子一般的人,衣服不算破爛,但是有些歪斜,而且好幾坨油汙,鞋子一腳穿著一腳踩著,頭發不散亂,但是那隨便一紮的感覺怎樣都叫人不舒服。
趙全也知道一般大戶人家家中有喜事,往往就會有些閒漢上門蹭吃蹭喝。而那些大戶人家為了體麵,也會施舍些銀子或者粥飯把他打發走,指望他彆鬨事。
趙全目前就是這麼個心思,但是大清早打開門第一眼就看見這麼個貨色,還是有些膈應人的。從懷裡掏了些銅板出來,遞到這閒漢的手上。
這閒漢沒細數銅板數量,拿手掂了掂,心中也就有了數,能去客棧喝壺小酒了。不過他還有些不滿意,問道“有餃子嗎?”
趙全卻施了一禮道“正在準備,還未做好,過了未時,待賓客散了,那時會有些,你若不嫌棄,便給你端些來可好。”
這王二卻樂嗬嗬的受了這一禮,道“那會兒我要麼餓死,要麼就吃飽啦!多謝賞錢,您萬福啊,我走了。”
看著他轉身走了,趙全臉上才有了鄙夷的神情。
漢國民分四等,謂之士農工商。士指的便是讀書參加科考的士子們,萬般皆下等,惟有讀書高,說得便是漢國的普遍價值觀了。
趙全是個落魄秀才,多次考學不中,又被生活所迫,隻好去富貴人家做些賬房管事之類的活。但即使為了生活而屈膝,那也是讀書人,清高是骨子裡的。
也就是在趙府上,家主是個典型的武夫,本就沒有讀書人的清高,位高權重怕人揪小辮子不放,所以特意要求所有家仆都不得因為對方身份低賤而有所羞辱。
加之趙夫人愛打抱不平,因此整個趙府上下在長安城名聲都格外好。
所以先來賀喜的,都是些受過恩惠的長安百姓。都是些小門小戶的,也送不了什麼值錢的東西,比如親手納的千層底布鞋,碎布拚起來的百家衣。
也有些人聽說這微少爺常逛木匠鋪,打了些木劍木馬類的玩意送了來。
這時趙微和趙雲都還沒來迎客,隻是大開了中門而已,趙全也知這都是街坊們的好意,於是也都收下了。
但是由於亂糟糟的,好些人也隻是丟下東西便走,所以完全沒法登記在冊。趙雲隻好做了一個羅圈揖,大聲的道“謝謝街坊們了,謝謝了。”
約莫巳時過了一半,趙微和趙雲才守在門口,迎接那些真正的貴客們。
“樞密院副使劉亮贈滕刀一柄!”
“中書令李綱贈四書六經一套!”
“三司使王宇贈琉璃茶具一套!”
……
趙全不住的唱名,而趙雲和趙微則是不停的微笑行禮。趙夫人也是一改以往的著裝,穿了身誥命服,無比典雅端莊的將來客送至座位處。爾後便又回轉門口。
有些已經落座的文官們見趙夫人離開了,才開始小聲鄙夷起來“居然讓自家夫人迎來送往,當真是粗鄙至極。”
同桌有人聽不下去,小聲勸道“那可是陛下親封的誥命夫人,地位隻高不低,迎客是我等的榮幸,莫在人家中說這等言語。”
這人卻不屑道“女子哪裡有登堂入室的道理。”
旁邊又有一人揶揄道“元晦兄錚錚傲骨豈容他人羞辱,是吧!待會兒那趙夫人來了,咱當麵說,讓她好好看看咱們讀書人視死如歸的氣節!”
起先勸這名叫元晦之人的讀書人一同揶揄道“哎哎,海東兄如何說話呢,識時務者為俊傑,莫逞一時之勇。”說著還擠眉弄眼的拿胳膊肘碰了碰這叫元晦之人。
這人聽到自己兩個同僚好友在飯桌上奚落自己,臉漲得通紅,想拍案而起,卻又忍住了,隻是側過臉去,不再理會那二人,那二人見狀也是哈哈一笑,不再管他。
迎賓最高潮之時,便是胡臤囑咐下人抬著匾送來時。
當時已在廳中落座的人都聽見了門口的動靜,互相打聽之下才知是胡尚書題字,陛下禦賜了一塊“太傅府”的匾額來,當即就把寫著“趙府”二字的匾額換了下來。
於是廳中又開始熱鬨起來,豔羨有之,不忿亦有之。但始終是覺得陛下被小人蒙蔽的人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