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宋青雲負手施施然跨過門檻那一刻，原本喧鬨的屋子裡頓時靜了一半，緊接著就像按下了暫停鍵，此起彼伏的起身聲響起。有人動作麻利，椅子摩擦地麵發出尖銳的滋啦聲；有人則慢條斯理地用手撐著桌麵，緩緩直起身子，眼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不定；還有人乾脆斜倚著椅背，看似漫不經心地微微抬了抬眼皮，實則視線緊鎖住宋青雲的每一步。
“宋處！”
“宋老板！”
“宋會長！”
稱呼混雜，聲音高低錯落，帶著試探與客套。有人喊得字正腔圓，透著幾分熱絡；有人則刻意壓低了嗓子，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更有人聲音裡藏著幾分酸溜溜的味兒，混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刺耳。
宋青雲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腳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量過似的，穩穩當當。他身上那件深灰色的西裝隨著步伐微微晃動，雙手抱拳的動作標準而熟練，每一個拱手都伴隨著一聲熱情的寒暄：“諸位客氣，客氣！”
“我現在已經不是會長了。”他特意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語氣裡帶著自嘲的意味，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坦然。
“落在江湖路，就是江湖人。”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尾音微微上揚，帶著幾分自嘲，又像是在提醒眾人什麼。他隨即又笑嗬嗬地補充道：“大家喊我宋老板就行，日後還望多多關照，多多關照。”
這番話一出，場麵短暫地凝滯了幾秒，隨後響起此起彼伏的乾笑聲，有人附和著“那是自然”，也有人故作輕鬆地打哈哈，氣氛微妙地緩和了一些。
宋青雲抬手虛按了一下，示意眾人落座，自己也走到主位旁側的空位上，輕輕拂了拂衣袖，這才緩緩坐下。
剛坐定，他的目光便轉向了葉輝，臉上笑意更濃了幾分，甚至帶上了些許討好的意味。他雙手再次抱拳，微微欠身，語氣裡滿是驚訝與熱情：“哎呦，葉少，您也來湊熱鬨來了？”
葉輝聞言，也笑著起身，同樣抱拳回禮，姿態從容卻又不失氣場，“宋處，這不是拍賣熱了起來，現在三省之間連鬥寶都不舉辦了，各位掌櫃的手裡那點貨都藏著掖著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眾人，帶著幾分揶揄，“這不是聽說有人來找陳老板鬥口，反正閒著也沒事，過來看個熱鬨。”
“對對對！”宋青雲眉梢帶笑，連連頷首，指尖不自覺地在掌心轉了個小圈，那動作透著股藏不住的興奮勁兒，“可不是怎麼的！”
他一麵說著，一麵半真半假地踮起腳尖碾了碾地麵，“這拍賣火得一塌糊塗，現在誰手裡有點好東西，那不是寶貝疙瘩似的揣懷裡捂得嚴嚴實實的？”
“彆說鬥寶了，以前鬥個臉紅脖子粗的場麵，現在誰敢提啊？——一個個的，那物件捂得，比媳婦兒還寶貝！”
宋青雲說到這兒，忍不住搓了搓手，“葉少，我跟你這麼說吧，京城那邊，我那辦公室啊，成天跟個陀螺似的轉悠，不是被拉著陪這個部長喝酒，就是硬拽著跟那個局長吃飯。”
他撇了撇嘴，眉宇間多了幾分無奈，“哎，您說說，都是些啥破事兒啊！喝得我腦袋疼，吃得我胃犯酸，現在想想，還是在咱們江城的時候悠閒！”
他話音一轉，眼睛亮了幾分，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兒，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傾，壓低聲音道：“嘿，這不是一聽說是這裡要鬥口，我趕緊訂了最早的航班就飛過來了，生怕錯過這場好戲。”
說著，宋青雲猛地頓住，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多話了一般，右手啪地拍在自己額頭上，力道不輕，“哎呦！看我這腦子！是不是正事了？”
“快快快，彆愣著了，趕緊的，該乾嘛乾嘛！”他一邊說一邊連連揮手，臉上又恢複了最初的熱情，“葉少，回頭咱再好好聊，先瞅瞅這鬥口的熱鬨唄！”
葉輝垂眸掩飾眼底一閃而過的譏誚，唇角卻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衣袖邊緣。他狀似隨意地輕輕頷首，算是回應了宋青雲的熱情寒暄，目光卻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對方看似輕鬆實則暗藏機鋒的神態——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分明帶著幾分試探與警告。
宋青雲背對著葉輝，跟鐘會長說著話，葉輝望著那道背影，嘴角的弧度漸漸冷了下來，心底嗤笑一聲：這老狐狸，繞了這麼大一圈，不就是想暗示自己彆多管閒事麼？
他抬手輕叩桌麵，指節與紅木相碰發出清脆聲響，思緒卻早已轉開。方才宋青雲那番看似訴苦實則炫耀的話，每一個字眼都像淬了毒的箭矢，既顯擺了他在京城的地位，又不動聲色地劃定了界限。
鐘會長迎上前幾步，兩人低聲交談間，宋青雲原本帶著笑意的麵容逐漸變得嚴肅。聽聞青山居士並未現身，他眉頭不自覺地擰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然而，當鐘會長提到秦浩峰和柱子竟然贏下一局時，宋青雲的表情瞬間有了變化。他先是一愣，隨即嘴角緩緩上揚，柱子和秦浩峰這倆小子還真行，居然從青山居士這倆徒弟手裡拿回一局，有意思！
“呦嗬——”宋青雲拖長了尾音，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你們倆小子，不錯啊！”
他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兩人，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我還琢磨著，就你們這年紀輕輕的，怕是一場都贏不下來呢！”
宋青雲慢條斯理地從兜裡摸出一支煙，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圈淡淡的煙霧，隔著繚繞的白霧打量著秦浩峰和柱子，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過嘛，”他忽然將二郎腿一換，整個人微微前傾，像是要說什麼機密似的壓低了聲音，“沒事兒！年輕人麼，臉皮厚點，心放大點，怕啥！”
他抬手虛空點了點秦浩峰和柱子，帶著幾分調侃的語氣，“看到啥就說啥，想到啥就噴啥，彆怕說錯！這玩意兒，不就是圖個樂嗬麼？”
宋青雲彈了彈煙灰，姿態輕鬆得像是在教訓自家不成器的晚輩，“再說，年輕人，得多想多看！琢磨琢磨人家話裡有沒有彆的意思，看看周圍這些人，哪個不是千年的狐狸精？”
他忽然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些門道，你們得慢慢學，急不得！”
他剛說完，還沒等秦浩峰和柱子回應，這時不合時宜地一聲冷哼：“哼！不是，你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