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侯府這除夕夜過得熱鬨。
族中耆老在前院吃過飯,回家就琢磨了起來。侯府裡的下人們來去匆匆,彼此見麵用眼神打個招呼,話都不敢多說。
等阿團抹過藥膏,喝過藥湯,鄭叔茂覺得可以把教育問題提出來說一說了。“阿團,跟爹爹說說,你打人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阿團下意識地找雲氏,才發現雲氏和鄭昂兄弟倆都被鄭叔茂支出去了。垂著眼睛小聲道“沒想什麼。她打我,我就打回去啊。”
“那打完以後呢?明姐兒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你怕不怕?”
“我手底下有數呢,爹爹。”阿團死不悔改,狡辯道“我才多大勁兒,哪兒至於就砸暈了,她是嚇得,要不就是裝得。”
鄭叔茂沉默半響,直截了當地說“你心裡頭沒把明姐兒當家裡人看,是不是?”
阿團一哽。
這時她才意識到,堂姐和學校裡的同學是有區彆的,祖母、伯母等人也不是普通的同學家長。
“砸傷堂姐,是為不悌;頂撞祖母,是為不孝。‘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罰你從明天開始每天誦讀百遍。你認不認?”鄭叔茂靜靜地望著阿團,半邊臉被桌上的燭火映的明亮閃爍,半邊臉沒入昏暗的夜色當中。
阿團垂著眼睛,手指糾結在一起。心裡小委屈地想,姐姐、祖母又怎樣,難道輩分高,就可以隨便磋磨人了嗎?
前世除了母親,半個親戚也沒有的阿團,可能需要很久才能理解大家族裡的條條框框,然而此時,她還是乖乖地小小聲地應了個“嗯”。
“罷了。”鄭叔茂低低地歎了口氣“是我不該強求。”
阿團上回和鄭晏打了一架後,連著好些天又狗腿又諂媚地圍著鄭晏打轉,眼神裡明明白白地露著後悔和心疼。鄭叔茂便當她懂得知錯就改,知道友愛兄弟,便沒有多加苛責。
可這回打鄭月明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明擺著的報複。和鄭月明額上猙獰可怖的傷勢一比,鄭晏臉上的青紫看著就小兒科了。且之後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就敢開口譏諷,生怕自己落了下風,哪怕形式不利也梗著脖子不肯受氣。
鄭晏也一樣,想都沒想便站在阿團一邊,完全沒有試圖調停姐妹間的爭端,隻有護著阿團的心,一丁點都沒考慮鄭月明。
鄭月明在他們心裡,隻怕和彆的府裡的小夥伴無甚區彆,玩得好便一起玩,玩不好就拆夥。可拆得七零八落了,哪裡還叫家呢?
夜間,迎春聽著外麵熱熱鬨鬨的鞭炮聲,小心翼翼地給阿團換藥,眼圈紅紅的,嘟囔道“老夫人心都偏到胳肢窩裡了,一樣的孫女兒,怎麼眼裡就隻容得下一個呢?”
阿團閉著眼感受額上清涼涼的藥膏,平心靜氣道“你用不著替我抱不平,我不在意那個。”
竇媽媽讚同地說“姐兒這般想就好了,女子在這世上所遇不平事甚多,吃一二啞巴虧又能如何?善惡有報,誰人心裡自有一杆秤。關鍵還是自己要想得開,心要寬。”其後又絮絮地說了些女子要嫻靜淑德,不可輕易動手雲雲。
阿團笑了笑,沒應聲。
竇媽媽的意思她懂,不奢望太夫人疼愛便不會傷心。隻是吃虧是福的言論,她不認。
且這會兒阿團也回過味來了。
誦讀百遍……這不是當初老侯爺拿來罰鄭晏的手段嘛!鄭叔茂教訓得嚴肅,最後卻隻留了這麼個不痛不癢的懲罰,聽起來怎麼像高舉輕放呢?
隔天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門的日子。禮單是早已擬好的,隻等一早將禮物搬上馬車便好。
侯府的低氣壓盤旋了一天兩夜,無論大房、三房怎麼想,反正二房是迫不及待地出去透透氣了。
鄭叔茂陪著雲氏去福壽堂向錢氏請安、取對牌時,錢氏連麵都沒露,推說身上不舒坦,讓邱媽媽將對牌送了出來。
邱媽媽繃著臉,陰陽怪氣道“照規矩,兒媳理應榻前侍疾……”
鄭叔茂連錢氏的臉都不給,哪裡會理會一個婆子。左耳進右耳出,眼風都沒掃邱媽媽一下,叫雲氏身邊的大丫鬟取了對牌,徑自出了門去。
氣得邱媽媽在後麵跺腳,一掀簾子進裡屋告狀去了。
四輛馬車侯在角門,雲氏帶著阿團與鄭晏乘前一輛,覓鬆與竇媽媽跟在主子身邊,其他下人乘第二輛,禮物放在最後兩輛。鄭叔茂自然騎馬護衛在旁,鄭昂不肯被當作小孩子看,也牽了一匹馬。
鄭叔茂控馬過來,貼著車窗對雲氏囑咐道“你多費心,小心看顧著這兩個魔王。莫讓阿團吃了發物。再有阿晏力氣大,玩鬨起來,不要弄傷了元衡和二月。”
“我曉得。”雲氏隔著簾子與鄭叔茂說話,也叮囑道“你在前麵少喝點酒,尤其彆讓昂哥兒沾酒。承淵要鬨,你也不用給他麵子。”
鄭叔茂想起他那不著四六的小舅子,心裡一哂,低低地應了一聲。